詹意不想再去问自己。明明已经感觉到他状态不对，为什么不坚持逼他去体检？为什么由着他任性似的加班熬夜，继续消耗到今天？
虽然他很清楚，从有症状的那天起，肝癌多半就已经进入晚期了。
人只有在不知道该责怪谁的时候，才会自责。
“詹意，你别太担心了。隋医生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徐凌岩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詹意就像一尊雕像般，两个多小时依然维持着跟原来一模一样的姿态等在那。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实在是廉价得不疼不痒。但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
“哦对了，我帮你去联系隋医生的太太了。她目前人在国外，已经尽快赶回来了。”
“谢谢你，凌岩。”詹意微微转了下头，试着扶着墙站起来。可是这半会儿僵持着一个动作，腿已经麻木了。
所以一个趔趄，整个栽在了徐凌岩的身上！
“詹意！你！”正要试图推开对放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下颌，却在他那失神的颤抖中狠不下心。 感觉埋在自己肩窝里的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气息喷湿在脖颈里。
背心的衬衫猛然揪紧，詹意的大手从侧边揽住他的脊背。脱力的一抓，甚至能感受到压迫的生疼。
“对不起，凌岩。”男人的声音深埋在颤抖的声线里：“我失态了，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跟隋天，我们父亲是几十年的老
战友，我同他一个产房出生。他大我三天，等于说这辈子都没分开过。我真的是第一次感觉他离我那么远.....”
“没关系。”徐凌岩张了张嘴，任由他以这样的姿态抱着自己。后来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轻拍男人的背来寄予安慰。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负手放落。
***“老师。”负责隋天手术的大夫是军区医院最权威老教授杨之善，当初曾带过詹意和隋天。所以两人一直称呼他为老师。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一刻，詹意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隋天的同胞兄弟。为什么不能有同样的血型，来为他捐肝移植。
隋天得的是原发性肝细胞恶性肿瘤，且已到了中晚期程度。
肝脏移植，是唯一能有一线希望的方案。 “詹意，我已经向院里申请了移植排号。重症加急，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了。隋天这个病，跟他家里遗传也有关。我貌似记得——”
詹意点点头，他知道，隋天的父亲就是五年前肝癌过世的。临终前，曾对他遗憾留言，只希望能看到唯一的儿子成家立业。
在父亲第三次化疗结束后的那个晚上，隋天约詹意出来喝酒，半晌说出一句话：他要结婚了，相亲认识的女孩，门户还算对当。
同年底，隋父带着得知儿媳怀上孙子的消息，安心离世。 詹意想到这里，微微攥紧了拳。病魔之前，一切坚持和意念都显得那么渺小。可是隋天，他毕竟才只有三十岁啊。 移植排号，不过是给人一点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生病的人那么多，谁不想活下去？
隋天的状况根本就等不了。
回头一瞥那病房里还在昏迷的男人。他的身边，端坐着一脸清冷颓然的妻子。
詹意想，此刻能陪在他身边的，大概早就不是自己了。
金秋的第一场雨来得特别应景，詹意走出医院的大门，心里寒瑟瑟的。
“詹意！”一把黑伞凛然撑过头顶，回首是徐凌岩那张满是关切的脸，“你，还好吧？当心着凉。”
“你还没走？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出差办案么？”詹意转过头来。
“哦，推迟到今晚了。”徐凌岩并没有多说细节，詹意亦能理解。警察公干，自然是会随着案情发展而瞬息万变。
“凌岩，我......昨天下午......”詹意指的，是那个唐突的拥抱。
“谢谢你，凌岩。” “真的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那种心情。”徐凌岩攥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旋即扬起眼睛，微笑道，“但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对不对？你是那么优秀的医生，一定会为了救你重要的人而拼尽全力。有时候，只要尽了全力，就一定会有所获得。至少在很多年后，回忆起当年的那种心境。不会被遗憾的噩梦惊醒......”
“你说的没错，至少现在，我还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詹意抬起手，轻轻拂去徐凌岩肩章上的水滴。暧昧又温和地动作，将秋雨的寒意推升了几个温度。
“你先回去吧。办案要小心。我去隋天家一趟，看看小涛。”
“詹叔叔！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小涛跟他外婆在家。一看到詹意进来，便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过去。
“爸爸和妈妈在医院看病，等病好了，就回来陪小涛了。”詹意在楼下买了些孩子爱吃零食，佐以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来试图安慰。
“詹叔叔，是不是妈妈要给我生小妹妹了？等爸爸妈妈回来，就能带小妹妹给我了对不对！”
四岁的男孩已经像个人精似的了，还没等詹意反应过来，小涛便蹬蹬蹬地跑进屋里，从抽屉里拽了张纸跑出来。
“詹叔叔你看，妈妈说，这个就是小妹妹！”
詹意定睛一看，这分明就是一张三个月大小的妊娠B超单！姓名是云芳。
之前倒是也没听隋天说过要二胎的事，不过詹意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事上。他随手翻开后面的附加检查项目，目光终于落在血型这一栏上！
云芳是A型血，跟隋天同血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