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巴是马又立早两届的校友。当年，马又立在北京人文大学风头正劲时，洛巴已经回汴京，在市政府当秘书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驴累。”一帮子秘书私下讲口头禅时，洛巴正抱着马基维利亚与克尔恺郭尔的大作啃呢！《圣经》的创世记讲述了亚伯拉罕献祭以撒的故事。上帝要试验亚伯拉罕，就要亚伯拉罕带着他最爱的独生子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神所要指示的山上把以撒献为燔祭。亚伯拉罕清早起来，备上驴，带着两个仆人和他儿子以撒往上帝所指示他的地方去了。亚伯拉罕把燔祭的柴放在他儿子以撒身上，自己手里拿着火与刀。以撒问他父亲亚伯拉罕说：“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亚伯拉罕说：“我儿，上帝必自己预备作燔祭的羊羔。”亚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杀他的儿子。耶和华的使者从天上呼叫他不要杀以撒，天使知道亚伯拉罕是敬畏神的了。这么一个世人皆知的神话，三十多岁的克尔恺郭尔却从信仰与伦理的角度写出了《恐惧与颤栗》，丝丝入理的分析了信仰、承受与伦理准则之间产生的恐惧与人性的颤栗。再读一读中国的《赵氏孤儿》，故事的轮廓大致相同，不同的是亚伯拉罕忠于上帝，程婴献儿是为了忠于皇帝。“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虚妄。”洛巴感叹完同龄人克尔恺郭尔的感悟后，突然觉得中西之间的差距不是在科技上、财富上，而是文化认知与生活伦理上。十年辛苦，大家都哭着喊着到县里任个什么职时，洛巴去了政策研究室当副主任。提副处时，因为洛巴给市长当四年秘书，大家都揣测洛巴瞅准要去那个县担副县长，他却心甘情愿的在六个人的《汴京文化》杂志社任总编。
马又立就是那个时候和洛巴联系上的。“发我的诗，我给你投十万元的广告。”“《汴京文化》不发诗，我也不稀罕你那十万块钱。”“二十万呢！”马又立豪气地说。“你认为我是女明星，只要加码就让你上。”洛巴让人不易觉察的笑了一下。成为汴京人物的马又立第一次面对这种尴尬，还是老校友。“你说对了，那个长着娃娃脸家喻户晓的军队女明星不也是被钱摆平了。”“她们那些人只是文化的泡沫，不是文化。”洛巴的不屑虽然隐藏得很深，每次还是被马又立觉察到了。“‘有钱能使磨推鬼’。师哥，你相信不，我的诗一定能发在《汴京文化》上。”马又立打赌说。“那就试一试看。”文人气很足的洛巴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欢写文章。当总编以来，每期只写个千把字的卷首语。
马又立的倔犟转型后变成了无坚不摧的韧性。自从和洛巴打过赌之后，他通过各个机会不断地托主管文化的副市长邝九如，政协主席李书道给洛巴转稿子。“《汴京文化》不是《汴京文学》，自创刊以来没有发过诗。”洛巴的兵来将挡，越发激起了马又立的斗志。“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个大事不？总设计师还能变通成‘特色’的社会主义呢！何况一首小诗？”《汴京文化》的社长是宣传部副部长宫玺兼的，倒过来给洛巴说好话。“要发也中，等两期吧！”这次，洛巴没有直接回绝，让马又立高兴得像自己的楼盘开盘一样，请了一大群在“第一楼”祝贺。“洛总编要是活套一点，已经是县长了。”席间，邝九如有些惋惜地说。“人各有志。这小子，有个性的很，见面你不先给他说话，他就不给你说话。”狄树林借着这个机会，以玩笑的方式把多日来的不爽吐了出来。“个性，谁生下来都是原创的，活着活着都成盗版了。”宫玺的宣传部副部长不是白当的，为了接待各级媒体的记者，不少在网上学习雷人雷语。“书生意气嘛！但小洛是我在汴京城见过的读书最多的年轻人。”李书道当副市长时，洛巴还是秘书，一直对他比较赏识。“市场经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其实马又立想说的是，“在金钱面前，没有放不倒的女人。在美女面前，没有放不倒的男人。”这次人一多，尤其是领导都在，不敢满嘴跑火车。变通一下说完后，觉得这句话套在这儿不恰当，却一直想不起来什么话更合适。
山不转水转。两个月后，马又立的诗果真发在了《汴京文化》的封三，且配有摄影。马又立兴高采烈地拿到杂志给洛巴打电话时，洛巴已经调到中南省社会科学院了。
“服务员，把酒打开。”卞壳摇了摇酒瓶，空了，对着门外喊。“别打了，我车上有好酒。”马又立说完，把车钥匙给了过来的服务生。“噢！马总的酒一定是好酒。”这次，卞壳涎着脸把马又立与洛巴约在一起，是为儿子卞汴。卞汴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卞壳想早做准备让儿子走个捷径。“不是什么好酒，五粮液。”马又立随意说。“五粮液还不是什么好酒！”刚才喝的是二十年陈的汾酒，卞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汾酒不是挺好的吗？”洛巴不解地看着卞壳。“有五粮液就不喝汾酒了。”卞壳接着服务员递过（的）酒，分别斟上。马又立端起来向他们示意了一下，仰脸喝了。卞壳也紧跟着干了。洛巴酒杯沾了一下嘴唇，放下问卞壳：“刚才的汾酒还有不？”“有”“我给你打开。”“怎么？”马又立有些不解。“洛总编是不是不能换酒喝！”有些人酒不能掺着喝。卞壳半是疑问半是解释冲着洛巴说。“不是，这个五粮液不太真。”洛巴蹙眉说。“不真！我是让朋友从省总代手里拿的，不真？”马又立有些不悦。“呵呵！”洛巴干笑了两下，把杯中的酒沾一点，放在手掌上，双手迅速揉了几下，伸出去让马又立、卞壳闻了闻问：“有酒气不？”“酒气不大！”服务员已经把汾酒打开，洛巴又沾一点，在手上揉了揉，让两个人闻。“比刚才的酒味浓多了。”卞壳与马又立异口同声地说。“不仅酒味大，也比刚在粘了。”洛巴感叹说。“为什么？”两个人不解。“食用酒精与水勾兑的酒，无论技术多么高超，遇热挥发后什么味也没有。粮食酿造的酒，遇热挥发后，仍是酒!”洛巴耐心地解释说。“喝时，没有什么区别呀！”卞壳与马又立可谓都是酒中人，第一次遇到这情况。“区别是时间。尽管短时间分别不出来，粮食酒经过时间会越陈越香，勾兑酒时间越长越淡。”“噢！”马又立恍然大悟。“日久见人心。”卞壳卖弄说。“天大的聪明也超越不了时间。”洛巴半是解释半是自言自语的感慨，一下子把马又立拉到了过去。
“当年，你就是为了给我赌口气，才调到省社会科学院任闲职的。”这个问题，马又立曾经多次问过洛巴，洛巴都不置可否。今天晚上，三个老男人谈了半夜的政治与鸡巴，马又立又旧事重提。“这个因素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洛巴捏着酒杯，迟疑了一下，喝了。“那是什么原因，让我一直觉得欠你点什么？”自从洛巴调到省社科院任研究员后，马又立从商以来第一次感觉想到“尊严”这个词，也第一次感觉到在汴京碰上对手，心里如打开了五味瓶。“是！我也纳闷。大家都以为你马上要升正处呢！自己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白白的便宜了刘志文，让那小子捡个大便宜。”洛巴的接任者是刘志文，以前和卞壳好的一个头一样。但是，自从刘志文成为副处级的《汴京文化》的总编之后，卞壳明显地感觉到关系大不如以前了。“哼”，洛巴没有吭声。“唉！兄弟，真的！为啥！我这个人不愿欠谁啥！但这个事让我感觉一直欠你！”今晚，马又立不知不觉的喝得有点高了，瞪着醉意渐浓的双眼等答案。“是呀！兄弟们在一起玩的挺好的，说走走了。”卞壳见洛巴仍没有说话，帮腔说。“我说了，你们别说我矫情呀！”洛巴捏着酒杯，又喝下一杯。“哼哼”马又立与卞壳听了洛巴这话，不由自主的同时发声了晒笑。“我说了你们别不信！”仿佛有难言之隐的洛巴仰脸又干了一杯，马又立与卞壳看他洛巴那神情，猜想口风很严的洛巴这一次非掏心窝子的说出自己的官场心酸或者情场失意，洛巴却甩出了两个字：“寂寞！”震得两个人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