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城墙下长长的永巷，朱漆铁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李潇桐停下脚步，不敢相信地看了几眼，又回头看看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她的吴夜遥，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被她眼神里溢于言表的感激和欣喜看得烦了，索性转过脸去，专心致志地看城墙脚的石缝里生长出来的一株野草。
“小姐——”一眼看到李潇桐，铁门前那个娇俏的身影打着哭腔往他们站的方向跑了过来，“小姐，黎儿好想你——”
“别乱动，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李潇桐一边流露出罕见的欢喜，一边欲挣脱吴夜遥的搀扶，跑上前去迎接和自己分别数月的婢女，被吴夜遥一把拽住，低声威胁，“她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会跑过来，你这腿伤要是再撕裂开，我便立刻让冯袁派人来把她接走！”
“你——”李潇桐气急，愤怒地看着他，却找不出他这话语里可生气的恶意，两人正对峙着，黎儿已经一溜小跑过来了，欣喜若狂地欲扑进李潇桐怀里，被吴夜遥伸手轻轻一挡，训斥道：“瞎扑腾什么？想说什么，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黎儿，你这一月多来过得可好？怎么晒得这样黑了？”李潇桐不顾吴夜遥的拉扯，拼命挣脱他将自己紧紧缠绕的手臂，迎上去拉住自己婢女的手，自从云城的父母过世之后，她在这世上便只剩这一个亲人了，眼圈红红的，“你在冯城那边过得可还好？吃得饱、穿得暖吗？”
“黎儿什么都好，吃得也好，穿得也好，——夜遥少主派人去找了冯袁，他不敢欺负我！”怯怯地看一眼旁边喜怒难辨但明显一脸不耐烦的吴夜遥，黎儿轻轻噘着嘴，委屈中透着少女的娇憨，一双泪眼朦胧的杏眼分外惹人怜爱，许是从小便伴着李潇桐一起长大的缘故，清秀的眉眼倒和李潇桐有三分相似，“小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这段时间过得可好？怎么都不来找黎儿，我还以为小姐不要黎儿了呢——”
“胡说，小姐怎么会不要黎儿？”婢女凄楚无助的模样，看得李潇桐心里一酸，还欲再好言宽慰她几句，衣领被人从后面拽了拽。
“有什么话留着晚上再说，总不能让我爹一直在那等着，他老人家病了这一场，脾气可见长！”吴夜遥不耐烦地眉头一皱，挥挥手，旁边便上来几个轿夫，抬一顶珠帘小轿，“上轿吧——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爹不喜欢看见生人——唉，算了算了，让她跟着一起去吧。”
李潇桐很少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他，吴夜遥实在受不了她那副娇柔无助的央求模样，向怯生生缩在一旁不敢跟上来的黎儿招招手：“你过来，等会儿到了华清楼，要安静地像棵植物，懂吗？”
“黎儿懂，少主请放心吧！”黎儿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拉着轿子里伸出来的手，和李潇桐快乐地相视而笑。
听见楼下由远而近地传来木辇轻微晃动的嘎吱声，吴锡屏微微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越过爬满藤萝的栏杆，院子里的小门出现一顶珠帘小轿，他那个性子向来冷峻清高的儿子正欲搀扶那位女医者从轿子里下来，轿子腿离地面太高，他索性不顾女医者的抗拒，拦腰将她轻轻抱起放到地上。
“老爷，柳姑娘来了！”老管家钱叔提着长衫一角，爬上楼来通报，见老城主微微闭着双目，忙放低了音量，“您现在可要见她？”见吴锡屏搭在藤椅上的手指轻轻向上扬了扬，便探过身对栏杆下的人说：“少公子，老爷让柳姑娘一个人上楼来。”
因为蛊毒浸体的时间太久，吴锡屏的身体已经无法完全复原，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上马背，尽管如此，站在他对面，李潇桐还是能够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昔日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之气，在他剑锋一般锐利的眼神逼视下，连她这样的人都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憷，偏偏吴夜遥在送她上楼来之后，已经被他父亲骂下去了，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发觉心里竟会对吴夜遥有不自觉的依赖。
“吴老爷，您的身体感觉好些了吗？”她轻轻对上他的视线，稳稳神，不卑不亢地浅浅一笑，“您的精神看起来很好。”
“我听他们说了，是你救了我。我吴锡屏不喜欢随便说谢谢，你自己开口吧，想要什么。”吴锡屏说话的模样简直和吴夜遥一模一样，冷峻简短，但许是年岁的增长，看多了事态沉浮，眼神里不自觉得多了些许慈祥，也可能是毕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和自己的独女差不多大的女子冒着巨大的危险救了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都会想办法满足你。听吴夜遥那臭小子说，你姓柳？”
“——是。”生平几乎没有骗过人的舌头，深怕多说一个字的假话便会不受控制地打卷，李潇桐有些心虚地轻轻扭开头，从栏杆上藤萝的间隙里看一眼坐在楼下合欢树下乘凉喝茶的吴夜遥，她知道他的用意，若是被吴锡屏知道自己便是当年害得他失去一向孝顺优秀的长子的李家女子，只怕，这个经历过恶毒的怨咒身体孱弱的老人，会化作凶猛的老虎扑向她，毫不犹豫地将她撕成碎片——她还没有勇气承认一切。
“你老家是云城？吴夜遥那臭小子说话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说了半天，把我头都说晕了，我要听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到孟州来的，你这医术又是跟谁学的。”一说起吴夜遥三个字，他便有些恨恨地不齿，好似口中的不是他那个以用兵诡谲年纪轻轻便闻名于各州城的儿子，而是哪个一文不名的山野混小子。
李潇桐心底暗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顺着吴夜遥的谎话编下去：“我父亲是乡间的一个行走郎中，幼年耳濡目染，便习得了一些粗陋医术，实在惭愧。”
“我看你的医术可好得很，看来是青出于蓝了。”吴锡屏顿一顿，喝口茶，“当年，云城有一家姓李的药材商，他家生意做得很大，在云城颇有名气，掌柜的叫李全时，柳姑娘你可曾听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