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长沛的愕然，李艾解释道：“晋楚米罗的义山票号经常会推出一些理财活动，上个月兴起的便是‘买明’——所谓‘买明’便是先欠义山票号一笔底薪，把钱投到义山票号的洗白之中，然后利滚利。”
“糊涂！”长沛一拍桌子。
先不说欠的底薪有利息，而且肯定不低，毕竟这是有风险的买卖，要入伙必然要签订什么合约；除此之外，黑色活动无外乎走私、食盐和对外贩卖粮食或者zhanzheng用品，这都是一经查出要抄家掉脑袋的事情，就算洗钱、用开矿之类的东西找到了赚到这一笔的名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不是民间的口碑坏了，便是遭到天子的猜忌。
晋楚家已经位极人臣，但皇帝未必就喜欢这样嚣张的臣子，尤其晋楚于瑾还是文武双全、黑白通吃，这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有人在卧榻之侧酣睡。
长沛觉得，估计太子前世的倒台，跟他最终和晋楚家合作也有很大的干系。
长沛叹道：“家里的钱还不是随便爹用，爹又何必在外头藏私房？”
李艾道：“除非……爹他有必须不让我们知道他用这笔钱的理由。”
长沛看着李艾：“三哥，你究竟查到什么，告诉我罢。”
李艾道：“爹有外室。”
长沛震惊。
她很想知道这个外室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爹冒这么大风险。
李艾补充道：“这个外室爹把她藏得很好，也不知她是何时和爹在一起、在一起多久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长沛问：“你也查不得吗？”
李艾摇摇头：“我目下只知道她住在京西，跟任家的外宅毗邻。”
长沛皱眉。
这不好办，任家的外宅虽然一直无人去居住，但周围的邻居有什么风吹草动，任家肯定是知道的。既然连任大小姐都闭口不言，可见这个外室的身份还真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
长沛忽然想到一个人，虽然说这么做对于这个人是利用，但也没有办法，反正她们也不熟，还算是结下了梁子，索性不要往来也好。
长沛立刻写信给闫法乔苏，说是京城有来历不明之人，如今各国间谍迭起，还是小心为妙。她想让闫法乔苏以自己的影响力让建康女眷无事不要出门。
闫法乔苏是个什么人？她一听说是这种情况，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亲兵把建康搜查了一圈，结果还真把任家外宅旁边的那个女人给逮出来了，李嘉澍亲自去保的人。
闫法乔苏就是再笨，也知道自己被人当出头鸟给用了，气得拿着三叉戟就往李家冲，指着长沛怒吼：“你们家的阴私扯我下水，你是嫌你死得不够快？”
长沛屏退左右，给闫法乔苏行了大礼，闫法乔苏冷眼看着，听长沛解释：“长沛任凭您处置，只是这件事，长沛不后悔！”
闫法乔苏把三叉戟一立：“算了，你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着把此事捅出来，我仅帮你这一次，日后我们形同陌路，不要再有往来了！”
她崇海侯府一直远离朝堂纷争，这才一直屹立不倒，没想到这次第被一个文官拉了进来，险些就坏了崇海侯府的规矩。
长沛深深一福：“多谢大小姐宽宏大量！”
闫法乔苏把一卷自己手抄的卷宗递给长沛：“大理寺的东西我不敢拿，只说崇海侯府要一分备案给老太君瞧瞧。”
长沛一看，十分欢喜。
原来这个女子是从燕云十六州来的，那里才被辽国侵占，一派战乱；而且她姓谷梁，和老夫人几百年前是一家，她家在燕云时，便在义山票号有挂名，故而李嘉澍一直用的是谷梁的名号在买明。
闫法乔苏坐在那儿逗长润，正在高兴，长沛忽然说：“这恐怕还真不是我一家之事。”
闫法乔苏看着长沛，听长沛继续说：“燕云十六州陷落，死了恁多人，一个无依无靠的闺阁小姐，是如何毫发无伤地来到建康？而且不瞒您说，我家老夫人巴不得自己的人能够入主后院，若真有这么个人，为何不老早迎接进来、还放在外头偷偷摸摸地当外室？再者，能在义山票号有账户之人，非官即富，我从未听说我们家在燕云有这么一门亲戚。”
长沛叹口气：“我怀疑这是一个里应外合的阴谋。”
闫法乔苏沉吟。
的确，这很不合常理，如果长沛所说属实，那么背后很可能是朝中有不法分子勾结北方辽国，利用权钱交易腐坏朝臣。
闫法乔苏起身：“这个女人便拜托你了，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义山票号那边，我来。”
长沛再次行一大礼。
待送走了闫法乔苏，长沛立刻陪着东郭氏去外宅找那女子，小谷梁氏身边不过两个丫头两个小厮，还都是临时采买的，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逼得小谷梁氏亲身出来迎接。
东郭氏和长沛一见那女子便是一惊，因为这个女子长得和一个故人太像了，若说大姨娘和二姨娘都是画虎画皮难画骨，这个女子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谷梁氏行礼：“见过主母，见过大小姐。”
长沛格外热情，过去握住小谷梁氏的手儿笑道：“这便见外了，您和母亲都是平级的，又是奶奶的亲眷，身份尊贵，我们可不敢受您的大礼！”
小谷梁氏也是个聪明的，马上便推辞：“岂敢？妾身只是和老爷粗略写了婚书，什么都没有操办，不过是府内的姨娘罢了；再者，妾身久居燕云，连老夫人的脸面都不认得，还是要靠主母和大小姐提点。”
“提点不敢当，互相照应才是。”长沛拍拍小谷梁氏的手。
在外头看来，这便是妻妾和谐，小谷梁氏也被接入了府中，就住在五姨娘以前住的明过院，当了李家七姨娘。
长沛又引着小谷梁氏和谷梁氏相认，哭了一场，各自安顿，谷梁氏也觉得长沛乖巧懂事，还格外开恩，赏赐了些钱财过来，虽然不过几十两银子少得可怜，也足够长沛权当一票小私房了。
这天一家人一起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妺妲忽然呕吐，经过诊断竟然是有孕了。东郭氏立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真是大吉大利，后院又能有孩子了！真是祖宗庇佑，让老爷能够继续履行作为宗子之责！”
谷梁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长沛静静看，便晓得谷梁氏还是没有放弃把家业转给小儿子的决心，看见大儿子又要有孩子，自然气得不轻，当即便推脱说，老人家死气重，不好冲撞了孕妇，躲在淳境别墅不出来。
妺妲有孕的事，祁王府也知道了，晚上李嘉澍回来，才跨入明迪院，便同东郭氏说：“今日祁王叫我去吃酒，话里话外都是要我抬举妺妲，我想着不如等她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都给她一个平妻之位，也给祁王府一个体面。”
东郭氏自然不应允：“艹儿和太子殿下交好，你却给祁王体面，你让艹儿该如何是好？一个歌姬，竟然跟我平起平坐，你又让我该如何自处？姨娘生了孩子的多了去了，你难道要全部都抬成妻么？”
李嘉澍被她一顿抢白，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东郭氏便一顿吼：“你这拈酸吃醋的个性何时才能改？怎么就不顾全大局？我养你这头只会吃草不产奶的牛有何用？”
东郭氏也怒了：“那你不如便与我和离，也省得我看你也累！”
李嘉澍爆吼：“走！你马上走！我这便写下休书！”
东郭氏收拾了包袱，带着夏娆，抱着芒哥儿，拉着艺哥儿和长润，马上就去东郭玉林的府上叨扰，李艾也住到了外面的铺子之中，不肯回家；更别说长居国子监的李艹和去任家借住的长沛。
李嘉澍因为此事接连被弹劾了不知多少回。
而二姨娘和谷梁氏还没有高兴东郭氏终于走了多久，就被府内一帮人给搞得焦头烂额，府里的下人都是长沛和东郭氏的人，自然不尽心。而且二姨娘和谷梁氏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根本不会管家，京城之中的交际她们全部都不会，没少遭京城贵妇的白眼和讥笑。
这以来而去，李嘉澍受不了了，只得脱了上衣，从李府步行到东郭府，负荆请罪。
东郭府的人让李嘉澍在门口跪了足足一天，这才让他进去，东郭玉林亲自出来，老太师尽管归隐，仍旧一身霸气，身子壮大，竟像一尊如来，只是头秃得厉害。
东郭玉林训斥了李嘉澍，李嘉澍唯唯诺诺半日，东郭玉林这才让东郭氏回去，李嘉澍为了表明真心，一连一个半月都住在明迪院，他其他的子女这才回来，朝中的弹劾一下子戛然而止。
李嘉澍数落长沛：“是不是你搞得鬼？”
长沛笑而不语。
当然是她。
爹这个性子她还不了解吗？只要是能把娘拉下来，谁当主母他都无所谓，丝毫不顾及影响。瞧，在朝中站不住了吧？不过朝中的风云，东郭老太师还是插手了的……
李嘉澍不忿，却没舍得、也不敢对长沛如何，只得多去小谷梁氏那边呆着，大有要把小谷梁氏的肚皮也搞大跟主院争锋的意思。
长沛岂能坐视不理？当然是说“家里人手不够”，把燕桂又给接了回来。
二姨娘见燕桂回来了，便问：“燕桂是不规矩被赶去庄子上的，如今接回来，让外人知道了，不得说我们家没规矩？”
长沛笑道：“不规矩去庄子上也乖觉了，如今自然也知道循规蹈矩。若是犯了一次错便一竿子打死，外人知道了，才要说我们家妻妾不和，心胸狭窄、草菅人命呢。”
二姨娘无话可说，只能暂时去和别人结盟。
燕桂自然听从主院的吩咐，没事就和二姨娘斗气，成了牵制二姨娘的棋子。
妺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越发地作妖，长沛知道妺妲不能再留了，如今朝廷上风云已经开始了，李家的立场很重要。就算太子日后是倒台的，但是从自己家里内部的情况来看，祁王比太子更靠不住。大不了就一家人一起追随任大小姐的脚步，一起出海拉到。
长沛打定主意，却无计可施，妺妲要是一旦生下孩子，成为平妻是早晚的事，就算出去妺妲，留着孩子，也免不了是祁王的棋子。
长沛正在愁，三姨娘忽然来访，几个月不见，三姨娘的脸苍白得可以，整个人瘦得只剩一个骨架，长沛也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三姨娘勉强笑道：“妾身无福，日渐消瘦，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药石无灵。妾身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芒哥儿，便特地来和大小姐做一桩交易。”
长沛没有马上答应。
这种临终托孤的事情，最有风险也最容易招人嫉恨。如果她的条件太高，会损害主院的利益，她答应了自己倒霉，不答应三姨娘会马上反水。
三姨娘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小姐，我只求芒哥儿日后能跟着艾哥儿一块做事即可，不要求其他富贵前程，只需日后自立门户之时不会饿死。妾身愿意替大小姐，拉着妺妲共赴黄泉。”
长沛沉吟。
三姨娘的这个条件很诱人，本来母亲把芒哥儿养在身边，也有让他给两个哥哥跑腿的意思，不过是顺水推舟。可是三姨娘真的有这个本事能除去妺妲吗？要知道三姨娘虽然有儿子，却不得宠，妺妲现在可是水涨船高，警卫森严，她该如何突破？
三姨娘知道长沛的顾虑，也不急着，只自行离开。三日过后，便传出三姨娘去探视妺妲，给她道喜，结果自己病得不行晕过去了，拉着妺妲摔了一跤。这一跤狠，妺妲是怀孕都没到三个月便迫不及待要说出来保住地位的，本来就不稳，一下便没了，血流了一地。府内下人又都刻意拖延，妺妲竟然一下子就殁了。
三姨娘受惊过度，也活活吓死了。
一下子去了两个姨娘，李家阴云密布，李嘉澍脸上很不好看，谷梁老夫人倒是心情很好，因为老大不用再生了，对于李嘉浩新出来的威胁没了。
东郭氏主动跟李嘉澍说：“我想把芒哥儿记在我的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