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沛眉头一皱，旋即松开：“到哪儿了？”
冬卿道：“刚入城门，快马加鞭叫我们去接，嚷嚷了几条街都听见了。”
长沛冷笑一声：“她要是能安安静静，倒真不是她的作风。”
长沛问：“娘已去了吗？”
冬卿颇有几分无奈：“夕阳西下便有人来报了，彼时还没进城门。夫人急匆匆脱了钗环，套了马车去接的，如今一路陪着话儿过来，府里早就上下打点了，此时方来通知奴婢告诉大小姐换衣裳迎接太夫人。”
长沛慵懒地躺在床上，手握一本《杨贵妃外传》，在灯下吸睛至极：“我伤没好，又受了惊吓，还是不要去给太夫人过病气了。”
冬卿哭笑不得：“您这样夫人会难做的。”
谁知道太夫人会不会拿这个作伐，继续欺负夫人。老爷又是愚孝，而且老爷又不喜欢夫人、从来没有向着夫人过，夫人会越发难过。
长沛冷笑道：“三年前我便与她断了恩义，当时她也是默认的，如今作妖，是何立场？”
冬卿无语。
大小姐来京城以后是稳妥不少，但到了紧要关头，依旧是个孩子。
冬卿劝道：“大小姐虽是为着夫人而和太夫人起冲突，但外界传言，就觉得是大小姐不孝。更何况大小姐拔剑割袍断义也只有家里人瞧见，又是在闽州，此时称病不去，落到那些臣子的本子里……”
冬卿止住了话头儿。
有时候适当地留白，比把话都说全了更有发挥想象的空间。
长沛不孝的名声要是传出去，第一，长沛自己难找婆家；第二，对李嘉澍的政敌会是一个很好的弹劾借口，李嘉澍不好，首先会对东郭氏出气，并且，对李艹的前程也会是个很大的阻力，毕竟李艹是要参加今年的考试的，虽说有父亲的官职护体，肯定会有个功名，但这功名的大小高低，还是要看他自身的素质了。
长沛叹口气，换衣裳去了门口。
等了大半天，马车才来，谷梁氏还是很年轻，虽然满面皱纹，头发却黑得发亮。
长沛无语。
不是一直写信说有心疾卧病在床吗？这走路虎虎生风的样子都能下地耕田了，哪里有要钱时那要死要活的样子？
谷梁氏雄赳赳气昂昂，中气十足地问长沛：“你爹呢？”
长沛还没说话，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长汝先笑着搭话了：“爹去祁王府赴宴了，得晚些回来。您知道，爹官居从三品，自然少不得这些。”
长沛横眼看去。
哟，这戏精，抢得还挺自然，不知道的看着还以为她才是李家嫡女呢。
长沛没有说话，因为她同为女儿身，要是出言训斥，人家要说她嫉妒妹妹；东郭氏也不好说话，李艹身为嫡长子，自然出头：“你是从哪里来的？还不快回去？乱出来说话，成何体统？二姨娘是这么教你的？亏二姨娘还在祖母身边呆过，你却没有半分祖母的大家风范！”
长汝一汪眼泪在眼中打转，清秀的面容楚楚可怜：“汝儿只是想念祖母，所以才……”
“所以妹妹才更该听大哥的话早些回去，”长沛笑嘻嘻地接口，看上去像是为长汝打圆场，“否则这外头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不知道的还说妹妹不孝悌。”
长汝正要走，谷梁氏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孝悌。”
“孙女自然知道。”长沛含笑。
只是她的孝悌不是对这个老妇，而是对自己的母亲。
东郭氏架了一个楼梯让大家下台：“先进去吧，外头风大。”
众人进去，太夫人端坐主位，正要发难，夏娆便来报告：“老爷回来了。”
东郭氏连忙出去迎接，只见李嘉澍吃得醉醺醺地，由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搀扶着进来，一脸的油腻猥琐，让长沛皱眉。
这半身的酒水，还不知是哪个看不惯他的泼在他身上让他一路出丑。
长沛无奈。
酒品不好，偏生要吃酒，在闽州的笑话没演够还来建康继续丢人！
长沛气得胸口疼。
大概诸葛亮当年看着阿斗那般模样，也是这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
长沛看着那个妖冶的女人，倾国倾城之姿，若是出身好，入宫做个娘娘也是能的。
东郭氏不比往昔，会对李嘉澍带女人回来拈酸吃醋，她很巧妙地占据了那个女人的位置，扶着李嘉澍来到主位坐下，安排人给李嘉澍醒酒，然后拉着那个女人的手，左摸右瞧：“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很久没有瞧见这般标志的人物了。祁王府里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女子眼中一僵。
主母在见面第一次就给她来个下马威，直接说她是祁王府给的一个玩意，提醒她的身份地位。
东郭氏拉着女子一脸喜庆地来到谷梁氏面前：“娘，您看，这个妹妹标志，前凸后翘的，府里已经很久没有孩子了，说不准又能给老爷添个儿子。”
谷梁氏脸色一沉。
她喜欢的幼子李嘉浩小妾纳了十七个，都不及正房夫人有本事生了一个嫡子，其她的莫说儿子了，连女儿都没有，还是正房夫人有一回回娘家，太夫人让李嘉浩把外头的买来的一个女子带回府内，才勉强生下一个女儿，本来都好好地，结果正房夫人一回来便生病了，之后便一直体弱，好几次都要死去。若非这几年正房夫人年岁大了，也需要女儿去联姻，这才把那庶女抱到房中养着，恐怕李嘉浩府内只会有一个孩子。
不仅如此，李嘉浩虽然经商，却连个皇商都混不成，还要靠着大房给钱，当初分家之时，三分之二的家产都给了李嘉浩，李嘉澍等于是净身出户，但是李嘉浩还是不如李嘉澍争气。
如今李嘉澍儿女满堂，现在又要再生，谷梁氏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长沛很想笑。
自己娘争气起来一石二鸟也是很爽的啊。
谷梁氏敛敛情绪：“她就交给你安置罢，祁王府来的，不要太怠慢了。”
谷梁氏对于这个妾并不是很在意，除非她日后跟东郭氏争斗，否则谷梁氏还嫌她身份高贵不好拿捏是累赘。她更关心她养大的那个不成器的大姨娘：“我听说星楠病了，怎么，她一向强健，离开闽州之前还能拿大鼎给我解闷儿，来了建康便不成样子了？你是怎么管的家？”
长沛暗地里冷笑。
李嘉澍真不愧是谷梁氏生的，连开骂的口头禅都是一样的，都在质疑东郭氏的管家能力。
东郭氏也不是以前那个人人揉搓的善女子，只是一时间被人冤枉，还是气短了一会儿。长沛连忙上前给东郭氏解围：“祖母这句话可说错了。母亲忙于教养节哥儿、芒哥儿和宝儿，还想着说，等沁娘身子好些儿了，一起带来，故而无暇分心；汝娘也大了，二姨娘主动来分担，故而府中很多事物是二姨娘在帮忙。此事也是二姨娘操办的，娘目前还没有时间去参与。”
东郭氏忙接口：“可不是？我正要问呢，娘便问了，我和娘还真是一体，心有灵犀。”
谷梁氏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竟然无言以对。
二姨娘也是她的心腹，二姨娘和大姨娘不和内斗，她能说什么？只能私下去提点了。但是谷梁氏不能让大姨娘继续受苦：“先让星楠去我那儿服侍罢，我习惯了她。”
东郭氏忙应承了，把这大神安置睡下。
长沛含笑。
她正愁没有理由放大姨娘出来，谷梁氏倒是个好枪手，如此一来，二姨娘一定会觉得老太君偏心，只要自己煽风点火得当，二姨娘脱离老夫人联盟只是时间问题。
新妾也是个不省心的，翌日马上便来明迪院拜见：“昨夜匆忙，还未曾给主母行礼，也未曾得主母赐名，今日特地前来，还望主母容谅。”
东郭氏眼神涣散。
她照顾那个老佛爷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理她？便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在一边绣花的长沛。
长沛无语。
母亲也实在是太懒了些儿。前世的母亲也是心力交瘁，故而让这个女子保留的原名，女子本就带了三分王府出身的傲气，保留原名也让李嘉澍立场不坚定为双方所不耻。
长沛不能让这个女人坐大，在花绷底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长润。
长润聪慧至极，立马跳出来笑道：“娘不许取名，我来！”
女子咬住嘴唇。
一个八岁的女娃给自己取名，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是看架势，根据自己的了解，这个女娃子定然是东郭氏的另外一个嫡女李长润，名义上她还是自己的主子，她得罪不起。
长润看了看女子，哂道：“我看这位通房姿容艳丽，眉宇之间顾盼生辉，不如就叫妺妲。”
长沛含笑。
妺喜、妲己，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女，长润起这个名字，李嘉澍念着，自然也会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被美色耽误了头脑。
女子张张嘴，刚想拒绝，东郭氏便挥挥手。妺妲只得下去了。
——二姨娘被老夫人摆了一道，自己本身也闲不住，想去套新人的近乎，便向府库要了自己有的而一直没领的俸例、五套衣服来。这件事瞒不住长沛，长沛让郑月朗去取了几套已经做好却没有发放的款式夹杂进去。
三姨娘来明迪抱芒哥儿的时候，长沛也适当地提点了一句：“我记得十二月初一是你的生日？”
三姨娘笑道：“是呢，以前在家都过的，来李家以后便过得少了，难为大小姐记得。”
长沛道：“过的时候需要什么材料人手都可以说，我们帮你办得热闹些儿，也让爹高兴。”
三姨娘目光闪烁。
这是要让自己出手了？可要做什么呢？
长沛笑道：“爹还不知道五姨娘的事……”
三姨娘心里一咯噔。
这件事大，她若说了，等于暴露自己是主院一党的，可她不说……
三姨娘正想着如何推辞，长沛便笑道：“芒哥儿过了年也三岁了，到了该入家学的年纪。我记得当初大姨娘推了宝儿，害得宝儿扭了脚，之后为了请罪，节哥儿推迟了一年才入的学。”
三姨娘心中一痛。
她所在乎的，唯有这个儿子。如果自己不听话，耽误了儿子的前程，那之前母子分离的痛苦就全都白费了。
三姨娘立马改换面孔，笑容可掬：“大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少不得我也要拿大小姐的话拿大，好生过个生日。”
“应该的。”长沛笑容寡淡，似乎三姨娘不答应，她也有别的法子似的。
三姨娘反而拿不准大小姐内心的城府，忐忑不安地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待三姨娘生日，李嘉澍果然去了，还给她带来一柄玉钗作为贺礼。三姨娘十分开心，吃多了酒便说多了话儿：“我以前一直羡慕五姨娘来着，穿金戴银的，丝毫不比主母和前两位姨娘差。”
三姨娘叹道：“可惜五姨娘没有福分，不会珍惜。”
李嘉澍听出话里有话：“五姨娘难道不是因为行为不端、开罪主母被驱逐出去的吗？”
三姨娘十分诧异：“老爷不知道五姨娘是和后街的朱油郎一块儿出海的吗？苍天有眼，让那船沉了，否则都对不起老爷！”
李嘉澍怒发冲冠，本想去问主院为何不告诉他这一节，又想起当初为了顾全颜面，把此事全部交给他们，没有理由去质问。而且他们把此事压下来，的确也是为了李家的名声，便把怒藏在心里，囫囵睡了。
到了翌日，他想去他的新宠妺妲那里找补一点安慰，却发现妺妲穿着一袭白百合蓝裳，底下一袭百褶鹅黄裙，边缘都勾着蕾丝花边、那是闽州花船娘子仿波斯、泰西的舞娘绣的，而且看颜色，的确是旧的，虽然从来没穿过，大概就是本来要给五姨娘的衣服。
李嘉澍心里升起无比的厌恶，本来娇俏可人的妺妲也感觉给他戴了绿帽子。
李嘉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徒留一脸不知所措的妺妲留在原地，泪珠儿断成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