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云回身，伸出左手控制住王小的后脑勺，右手衣袖抬起，大力擦拭她的额头。
擦拭，不停的擦拭。
“浩云哥，你把嫂子头搓破了。”
陈明的叫声让吴浩云惊醒，垂眸间，视线里本该白皙光嫩的肌肤变得红肿，里面参杂着红血丝。
视线向下，王小眼眶含泪，咬着唇忍受疼痛，硬是不肯出声。
吴浩云的唇角微微颤了颤，转身，提起竹篓离开了，一句话都没说。
“神经病。”陈国山仔细检查王小的额头，小声嘀咕。
吴浩云一走，王小的眼泪大滴落下，她抬手抹去。
“我没事，过两天就好。”她反过来安慰满眸关心的陈家兄弟。
陈婶子来了，替换走了略微尴尬的陈国山。
“头怎么了？”陈婶子问。
陈明就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事关她大儿子，她没说什么，只是骂了一句不靠谱。
他们坐在炕上聊天。
“前儿个看到李望年那样，吓着没？”陈婶子话音一转，随口问道。
王小点头，如实说：“有点，摔的都变了模样，太可怜了。”
陈明连忙说：“浩云嫂子别怕，有我保护你。”
陈婶子心地柔软，替李望年难过，她摸摸陈明的头说:“是啊，婶子都习惯了，每年都有摔死的。”
“每年都有？”
王小不敢相信，那为什么还要去？
“哎，采燕窝是能挣钱，那是在拿命挣啊，就说那悬崖峭壁是那么好攀的？都说人为财死，那真是死了不少。”
陈婶子边说边观察王小的脸色。
王小脊背发凉:“钱有命重要吗？”
“傻闺女，这就是赌啊。像家里有儿子的，哪个不去啊？得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啊，要娶媳妇得盖新房，给彩礼，不娶媳妇搁啥生孩子？村里头注重子嗣，要搁上一辈子的话来说，人丁兴旺是福分，谷神沾了你的福分就会保佑你连年丰收。”
”谷神？“
谷神是什么？
”乡下人信的神明，他会保佑大人孩子身体健康，保佑我们的稻谷丰收，山中竹笋充足。“
这是信仰，每年都有谷神节，由整个塔乌里村民共同庆祝。
陈婶子话音一转，又回到了吴浩云的问题上。
“耗子对你可是真好，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耗子就没咋去采燕窝，他去那阵子还小，不知道危险，长大了也就不去了。后来还是他三爷爷身体越来越不好，那孩子就去爬悬崖峭壁去采，回来给他三爷爷吃。咱们这除了他三爷爷，还没有谁吃过呢！那么贵的东西谁舍得吃？也就耗子这孩子心善。他三爷爷开始的时候不肯，还气的把他给打了出去，打那往后他就没敢再去。”
“这孩子的父母一直在外面打工，那年他8岁吧，他父母带着他回来一趟，说往后要带着耗子去镇里生活，在那买个房子，从此离开这大山，结果去的路上车翻了，人当场就没了，耗子命大，他爸妈拼死护着才让他留了一条命。那时候去镇上的路特别不好走，不像现在了，现在虽然不好走，但是没啥危险了。耗子被捡回来了，他三爷爷没少照看他，这孩子可以说是他三爷爷带大的。”
王小没来由的心痛，一个小小的孩童亲眼看到父母死在自己眼前，那是怎样的无助和绝望？真难想象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像，曾经也有一个孩子说过，他的父母要带他回老家，去镇上买房子。
那个孩子很活泼，他当时一脸的向往。
那个孩子是谁呢？是个孩子说的吧？梦里的事吗？
她记不清了。
此时，她满心都是小小的吴浩云，失去父母的吴浩云。
嗓子忽然疼的厉害，憋着的情绪不受控的往上涌，眼泪在王小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争先恐后的想往外流。
她垂下头，全身心的去压制内心翻腾的情绪。
她听陈婶子继续说：“耗子这孩子知道感恩，要不是他三爷爷逼迫他，他是不会从拐子手里把你买来的。他三爷爷也是好心，他了解耗子，怕两腿一蹬这孩子就孤苦一辈子，到时候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说来也怪，他三爷爷一辈子都是个心善好说话的，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犯倔，他说耗子这孩子必须娶亲成家，说有人在等耗子，让他千千万万不能错过。唉，人老了就犯糊涂了。”
“在你没来之前，咱们哪见耗子说过那么多话？更是没看他笑过，打他父母去世，他就不怎么说话了，这孩子心思重，有啥也不对人说。幸好有你，耗子脸上都有笑容了，真是应了他三爷爷说的，千千万万不能错过。婶子总看到你俩有说有笑的，婶子都替他高兴。”
陈婶子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说:“你们可得好好的，希望耗子好好的回来，你们俩那样好。”
王小不解，突然说什么好好的回来，吴浩云去哪了？不是说去镇上的路没有什么危险了吗？
问了陈婶子，她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耗子没说。
王小没再纠结这事，想着只出去一天应该没什么危险可言。
王小觉得话题太沉重，便转了话头，问:“李凡学新买的媳妇怎么样了？还闹的厉害吗？”
陈婶子是这个村的小灵通，哪家哪户的事她都关心:“这两天办李望年丧事，我就没过去，听说不那么闹了，她婆婆妈在家寸步不离的看着呢。听说脾气特别大，动不动就生气骂人，那闺女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攒足了力气骂人。这么多年了，她是最能闹腾的一个，你呢，是最安静的一个。当初啊，你一声不吭，不哭也不闹，咱们都寻思着是不是有啥毛病呢！瞅着怪奇怪的，咱们都建议让耗子找拐子问问，呵呵，耗子说没有毛病不用问。你呀！哪都好，就是看着你好像不开心。”
陈婶子叹了口气:“咱们这山里条件差，不比你们外边，习惯了就好了。”
王小看陈婶子说的口干，摸摸陈明的头说：“陈明，去给陈婶子倒水喝。”
她不习惯，也不愿意习惯，她迟早要离开这封闭落后的村庄，年纪轻轻就过着回归原始的生活，那样岂不是白活了一生？
陈明听话，应声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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