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孟徵以为沈月月要踩死底下的邹宇时，沈月月却用脚扫了扫上面的雪，露出其中天青色的衣角来。沈月月皱眉，抱臂思索了一会儿，将血中蜷缩着的人拖了出来。
是个年轻男人。
沈月月又看了一会儿。
孟徵也仔细的看了看，实在有些奇怪。这人的手已经冻得发青了，脸却只在苍白间透出隐隐的青色。
沈月月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她弯下了腰，伸手掀开那人身上的大氅，摸了摸，就拽下一个东西来，拿在手里。
是一块玉佩，勒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朱。
朱誉？
那为什么，朱誉同沈月月说他叫邹宇，沈月月还能信呢？孟徵挠挠头，表示不解。
那厢沈月月已经伸出手，一把将邹宇扛了起来，扔到了马上。没一会儿，邹宇又被她拖下马，扔到了地上。然后……又被扔上了马。
全程邹宇没有一点动静，好像死了一般。沈月月表情也凝固了般，没有一丝变化的冷，跟地上的雪一般。
“我去……”孟徵瞪着眼，张大了嘴。
据她所知，故事是这样的：战中受了重伤的朱誉，被恰巧路过的沈月月救下，沈月月带着他在大山中迷路。两人在一个山洞里共处了十日，孤男寡女就……咳咳。然后朱誉告诉沈月月，他叫邹宇，然后两人就此分手，各自离开了。
而重伤的朱誉，被沈月月这样折腾一番，估计……早就死了好吧？
沈月月将玉佩又挂回邹宇腰间，牵着马，往来时的路走了。
孟徵默念了几声，凝神往下看。画面陡然加快，牵着马的沈月月，竟然回到了营地。
过了辕门，沈月月将马拴好，吩咐两个兵士抬着邹宇，径直进了最大的那个帐篷。
“大帅。”沈月月半跪在地上。
前面一群聚在一起的汉子，闻言都抬头看了她一眼。桌后正中，一个面上有道贯穿了整张脸的疤的男人，也是唯一未穿甲的男人开口了。
“先起来吧。”
然后一群人复又低下头，开始研究那一张画满复杂图案的泛黄羊皮，似乎是地形图的样子。
“越人老巢在西北……”
沈月月站起身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被放在地毯上，胸膛似乎没有了起伏。
沈月月皱了下眉，随后出了营帐，一会儿又返回来，让人把他抬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一个拎着箱子，一身粗麻袍的中年人也跟了进来。
“罗叔，朱家的人。”沈月月低声道。
被称作罗叔的男人将邹宇的衣袍解开，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孟徵看到，邹宇原先发青的颜色，变回了苍白。
罗叔，就是罗水，沈府的门客，早年同沈月月的父亲沈诚一起游历淮蜀，很是交好。原也是个书生，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改做了行医的，投了沈家，常年跟在沈诚身边，医术精熟，也有几分头脑，颇得沈诚信任。
帐里火盆烧的旺，沈月月将狐裘解下来搁在一旁，站到了床边。一眼看过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邹宇并非很结实的胸膛上，新伤旧伤交错重叠，已经凝了暗红色的血块，似乎是鞭打出的痕迹。翻过去再看后背，同样也是，有些地方甚至皮肉翻卷，惨不忍睹。饶是沈月月见惯了死伤，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罗水只看了一眼，就吩咐人打了水过来，小心的擦了一遍伤口周围，又拿清水化开凝固了的血块，而后打开箱子，取出一个白色的罐子，将里面的粉末倒了些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天竺葵的清香。
邹宇无意识的颤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微弱呻吟。
“去拿三服药粉来，一服川芎、红花、蒲黄，一服乳香、没药、延胡索，一服……三棱、莪术、桃仁。”罗水转身吩咐了门口的军士。
沈月月看了一眼帐外无人，道：“朱家向来与我们不和，罗叔，真的要救么？”
罗水取了布巾，给仍旧昏迷的邹宇擦了擦脸。
“月月，你既将他抬回来，不就是要救么？莫非你将他放在我面前，就是要我看着他死么？”
“罗叔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救了之后，或许我们还得拿他威胁威胁朱家，若是这样，那不是浪费罗叔的药么？”
“我的职责是救人，剩下的随你们。只是人在我面前，我是一定要救得，无论是谁。”
“罗叔……暂时别让他醒，好么？”
空气有些凝固。
罗水将邹宇的胳膊放下，将布巾投在盆里，转身回去看沈月月。
“你父亲前些日子不还说，要同朱家修好么？”
沈月月沉默了一阵，抬头道：“我去找父亲。”
罗水点头，在沈月月掀开帐帘时才淡淡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他会在该醒时醒的。”
于是沈月月又进了大帐，等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才走上去。
“父亲。”
“什么事？”沈诚坐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月月捡了个朱家人回来，不知道底细，父亲是否要看一眼。”沈月月绕到沈诚身后跪下，素白的手指按上了沈诚的头部，一圈圈的转。
“嗯……我想想。”沈诚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指尖有规律的敲打着扶手。
“阿月……也十六了吧。”沈诚微微偏头，眼皮下眼珠转动了几圈。
“是。”沈月月手下加了几分力道，沈诚舒服的叹了口气。
“若是你不在跟前，为父倒不知道，该如何累了。但阿月你总要不在的，十六了啊……阿月。”
“阿月可以一直在的。”沈月月换了肩膀，开始按。
“不行啊……阿月若是男孩多好？你大哥也是个不成器的，整天舞文弄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简直就是废……唉……”
沈诚挥了挥手，沈月月停下，扶着沈诚起来。
“老了啊……那朱家也是个忠心的，若是我不在了，军权被吞了暂且不说，可——唉……”沈诚重重的叹了口气，推开了扶着他的沈月月。
“去看看。”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