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这是俞哲早上起来打的第十三个喷嚏，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零三秒。
他坐在宠物店里，吹着手中的一杯热牛奶，寻思着如果有人趁他感冒的时候骂他，他是不是分辨不出来呢？
“咕噜——咕噜——”
警长闻见了奶香闻，舔舔舌头，叼起了小奶猫，扭着肥大的屁股，屁颠屁颠跳上了桌子。
“警长走开，没见我感冒了吗？”
俞哲嘀咕着，摆摆手，但警长似乎没有反应，一双圆珠子直直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鼻子一鼓一鼓的。
“去！”
俞哲掏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短笔筒，一转，一道红色激光射在桌面上。
红点一移动，马上吸引了警长的注意力，它立即扭头去追那个红色的光斑，光斑走到哪，警长就扑到哪，光斑一跃，警长也跟着一跃。
“咣当——”
警长掉进了一个纸箱子里。
一只笨猫。
俞哲摇摇头，抿口牛奶，打开了手机TV直播，一会有个重要的发布会，市公安局给全市人民都发了短信，声称九点正举行新闻发布会，内容便是最近在闹得人心惶惶、街尾小巷人尽皆知的连环杀人案件。
这一刻，全济城，十几万人打开了电视，手机，网络。
“阿嚏——”
一辆红色POLO没有减速一个急变向拐进了市公安局，葛小眉的车技还有待提高，停车的时候，刮伤了旁边的一辆黑色丰田，是田胖的座驾，不过，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从座位上抽了一张面巾纸一擦鼻子，提着档案袋大步奔跑进市局大楼。
此时，离新闻发布会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霉霉，你怎么又迟到了。”何丽丽第一个拦住了她，瞅了瞅葛小眉披散成柳的头发，是淋了一夜的大雨还是早上洗头没有吹干，还有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暗淡的面容，何丽丽忽觉着现在与霉霉站一起说不定能突出自己的漂亮形象，尤其在一大堆媒体面前，说不定这就是解决个人问题的好机会，说不定就吸引了哪个公检法的……想到这里，她挺起了胸膛，虽然胸前看不出曲线。
葛小眉呼呼喘着大气地问：“告诉我，发布会在几楼！”
“发布会当然在七楼大会议厅喽，可我都没有进去的资格，你……喂，霉霉，霉霉！”望着葛小眉远去的背影，何丽丽摇摇头，“真是菜鸟，她要做什么呢？”
已经没有时间等电梯了，不知哪来的力气，葛小眉一口气跑上了七楼。
七楼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市媒体、省媒体、中央台、网络台……各种拿着话筒的记者和肩抗机器的摄影师。
傅仁一向是警队的新闻发言人，虽然这次案情的进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田通的判断，但局里还是决定让表达更流畅、气场更硬朗的傅仁在媒体前向全社会通报案情。
在一片话筒、镜头、闪光灯中，傅仁走向演讲台，先向台下敬礼，然后站直了身体，咳咳声音说：“各位领导、各位媒体朋友、各位警界同仁以及济城的全市人民，大家好，我是傅仁，是济城市公安局刑警二队队长，今天由我就最近在我市发生的、影响极其恶劣的连续杀人案件，做案情通报。通报之前，我先代表济城市公安局，济城市刑警大队，向大家，向在座的各位，向全市人民道歉，我们有过失，我们有责任，我们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说着，傅仁深深地一鞠躬，一躬到底，无论现场还是屏幕前的所有人的心里都被深深触动了，这不是作秀，这是一个刑警，一支刑警队，整个市公安局深深的自责。
傅仁接着铿锵有力地说：“但正义可能会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在这里，我代表济城市公安局，济城刑警大队向全市、全社会人民通报，726连续杀人案的嫌疑犯已经落网，请大家，请全市人民放心。下面是案情第一阶段的具体通报……”
“等等，抓错人了！”
正是此时，门外一个人大喊了起来，举着档案袋挤过众多媒体的机器。
抓错人了？
傅仁哑口无言，整张脸黑了下来。
第一排的市局领导、省局领导、大使馆特派员都齐齐站了起来，齐刷刷转向身后。
全场哗然，在场的记者已不知所措，不知道镜头该对准哪边。
一个头发散乱、制服凌乱、神色慌张的年轻女警察气喘吁吁地进入众人的视线。
葛小眉深呼了一口气，她要做一个警察，就决不允许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决不允许冤枉一个好人。
曹铁板着脸转向田通，低声说：“什么情况，这是新闻发布会，不是案情讨论会。”
田通摸摸肚皮，笑呵呵转向葛小眉：“霉霉，听见没有，对案情有异议，稍后再说，等傅队长报告完再说。”
如果你认为你做的对，坚持下去，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
这是葛小眉的父亲商界传奇人物葛平生听说女儿要加入刑警队时，对她说的话。
葛小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抓错人了，洪斌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哗——”
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安静了一秒钟，接着无数的闪光灯啪啪响起。
曹铁黑着脸，碰碰田通，说：“你队的新人？”
田通仍旧笑呵呵地回答：“年轻人想法多，机会总是他们抓住的嘛。霉霉，话不能乱说，事不可乱做，我们当警察的，说话做事都要讲究一个词，证据，你有证据就向前一步。”
不知为什么，葛小眉忽觉着今天的田胖很可爱，她毫不犹豫向前一步，举着档案袋说：“昨天晚上，我在一个垃圾厂处理网点堵到了真凶再次犯案，真凶已经被扣在护城河街道派出所，受伤的第六个受害者现在在医院，今天早上洪斌苏醒了，这是凶手、第六个受害者以及洪斌的证词。真凶预知我们会在闹市围捕他，从第一个受害者邓某的钱包里找到了洪斌的病例，又从手机短信记录了知道了洪斌的事情，以此要挟洪斌购买指定工具去巷子里换钱包。而我们都错了，真正的案发现场在正六边形的中心位置。”
田通没有接过档案袋直接递给曹铁，又问：“霉霉，整个案情，梳理清楚了吗？”
“基本清楚了，物证、人证全部在档案袋里，我昨天在医院都整理好了。”葛小眉认真地回答。
田通转向台上，深深地说：“傅老弟，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站在讲台上的葛小眉，深呼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复述起来：“真凶，不，犯罪嫌疑人，王某，三十五岁，护城河街道垃圾处理点工人，曾因为大火毁掉面容与右腿，对人生、社会充满怨恨，在日常工作中，经常无法忍受他人破坏自己的保洁区域内的卫生，尤其认为那些将垃圾、塑料瓶扔在垃圾桶外面的年轻人是在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侮辱自己。第一个受害者邓某反复当着王某面将垃圾扔在……王某并没有急于杀死重伤的邓某，而将其拖到某一处，即自己所负责的保洁区域外杀死，并用多种处理垃圾的工具反复在受害者身体上留下伤痕，掩盖起拖拉的痕迹。由于王某一直选择大雨前行凶，所以很难发现路上的血迹……王某的保洁区域是以垃圾处理网点为中心，所以三个受害者无意间形成的等边三角形被媒体爆出后，在王某心中产生了极大的兴奋与满足感，并选择继续随机杀人，构成新的图形，正六边型……”
葛小眉的发言并不流畅，充满病句，但她声音洪亮、感情真挚、态度认真，最重要的让在场和屏幕前的市民知道了什么是真相。
“……犯罪嫌疑人目前已被警方羁押，取证过程和公诉阶段警方会陆续向大家通报……”
发言结束后，整座警局大楼先愣了几秒，然后淹没在一片掌声中。
而一脸茫然的葛小眉，不知所措。
有记者问：“请问，葛警官，你一个人破获了如此重大的案件，有什么要对市民说的吗？”
“我吗？我一个人？”葛小眉有些呆傻，看着一圈圈的镜头，紧张起来：“感感……谢人民，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刑警队全体同事，感谢田队，感谢傅队，感谢曹队，感谢……”
葛小眉最想感谢的是那个留给自己神秘纸团的人，可那个人是谁呢？
“阿嚏——”
她一犹豫一个喷嚏打在了镜头上。
俞哲瞅瞅屏幕上那张妆容不整、模糊成一片的大脸，关上了手机。
笨女人。
“阿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