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这事儿没法谈，我安慰她，我又觉得安慰不如让她倾诉，我说：“我可以为你保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给我说！”她依然摇头。
我看着她，她过了很久终于也看我，她说：“我的天塌了！”
我惊异：“你慢慢说！”，她似乎在憋一口气，那股不上不下的气堵在她的喉咙里，我有过那样的感觉，所以我感同身受，我说：“你别着急！我听着！”
她说：“苏文出事儿了！”，苏文是和她一起的那个美女，我脑子里还浮动着她那慵懒的声音，我说：“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方静说：“她疯了，她不听我的劝阻，我知道我劝不动她，但是我还是竭力让她清醒一点，她要跳楼，要自杀，要用最极端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很怕，我把她绑起来了！”方静这样说的时候她不住战栗想我传递一种信息——这件事情很严峻。
在我看来，像苏文那种人，活着的时候就穷讲究，就算是死，也会想方设法体体面面地死，总之，不管怎么都不会选择用自残甚至自杀的方式来作践自己的。
见到她的时候，我想起上次她说话时的神情，她说：“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当时以为她是有点神经质，但不至于能要了她的命。我看着方静也似乎神经质一样小心地警惕着我，她不是怕我但我不知她怕什么，她盯着我看，我终于开始内疚自己前些天为了过几天安逸日子把她的事儿全部抛到脑后跟去了。
我说：“现在呢？现在好转点了吗？”事实上我这是明知故问，我明明看得出来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我张嘴就来。
方静怔怔地看我，好久她说：“你真的有办法帮她？”，我重重地点头：“嗯！”，她说：“那你帮帮她，我不能再看她这样下去了，她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了！”。
我说：“能先带我去看看吗？”
我和方静根本没有动那杯摆在面前的咖啡，她是满怀心事喝不下，而我也是满怀心事，我们准备走的时候，咖啡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刚才还好好的天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匆匆躲进来的人大多都被雨水打湿了衣服，他们前脚踏进来，就开始尝试着去掸掉衣服上的水珠，像失了魂似的。
但他们总该比我精神多了吧！我想！
我搭乘方静的车前往苏文所在的区域，现在是正午十分，但偏偏不巧下了雨，天色有点暗，路上都是奔跑着躲避雨点的行人，苏文所在小区在闹市，一个位置较好的地方，小区外面站着两个精神头很足的年轻保安。
过了保安是一片很大的绿化带，说白了就是一些栽种得很整齐的树和草坪，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植物都是些比较稀有的品种。
从车上跳下来，我觉得很冷，风夹杂着雨点灌在我脑门上，让我不自觉地抖动一下，我觉得前面的绿化带像是被人特意泼了墨水似的，绿的有点过分，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怎么那么冷？”我问刚从车上下来的方静。
她把车门锁好，也抱着两个膀子，“是啊！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了呢？”显然她对这事儿一点也摸不清楚。
我抬头去看这栋楼，楼层不算很高，有二十层的样子，但楼顶上罩着一片特别大的乌云，即使开了灯，这栋楼也没那么亮，大雨很快就要再次来临，一个落在我眼睛上的水珠把我激了一下。
苏文住在顶楼，有电梯，但电梯里并不暖和，反而越往上那寒冷越明显，我不停地哆嗦，方静也不停地哆嗦，她紧紧地用本来单薄的衣服裹住自己略显单薄的身体，让她的两个乳房在我面前凸显出来，我不敢看她，因为我冷的发抖。
方静有苏文家的钥匙，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开门，我觉得风是从屋子里吹出来的，但是有门当着，风不可能穿过防盗门吹到我骨头里去，但寒冷确实真的从门里传过来的，那寒冷像是流感，我很快被传染，方静也被感染，她正握着钥匙开门的手都在颤抖。
门始终打不开，因为她抖动的手总是找不到钥匙孔，我站在她后面，但我和她一样，这样的寒冷让我觉得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我帮不上她，她不断地尝试，这样的尝试在经过很多次努力之后终于有了效果——门开了。
屋子里很黑，没有开灯，我跟着方静走进去，我觉得有2一种透着恶臭的寒冷从房间里放射出来，钻进我的骨子里，我的骨头被冻得很僵硬，走路都觉得真会像一条冰凌一样被断成一节一节。
方静要开灯，我拦住她的手，在黑暗中对她摇头，我不知道她看没看见，但是她很配合地把手放下了。
我终于找到了屋子里一片黑暗的原因，窗帘都拉着，外面的天色本来不好，所以唯一能透进来的光照都被拒绝在外面了，我没有去动窗帘，方静也没有动，她躲在我后面，我把腰弓起来，用慢慢适应黑暗的眼睛警惕地在屋子里寻觅。
屋子里的寒冷像个放着光的灯泡，它以一个圆心不断向四周提供明亮，但唯一不同的是，光不懂得转弯，但凡有一个物体挡住了，只能在那物体的下面留下一个呻吟着的影子，但这寒冷不一样，它能穿透每一个角落，包括我和方静的内心。
这个暗适应的过程是漫长的，我开始能在这没有一点光亮的屋子里清晰地辨认每一个物体的轮廓，使我不会因为看不见而撞到他们，我终于感受到了那个发出寒冷的源头，那不是一个物体，我把她称作一个物体是因为他把自己摆放在一个狭窄的角落，她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膝盖，努力蜷曲着使自己能占据更小的空间——那是一个人。
“文文！”方静在我身后忽然钻出来，想要靠近那个像个物体一样的文文，我赶紧拦住她，我说：“先别过去！”方静愣愣地看着苏文好半天，又回过头来看我，我用一只手臂把她拦在身后。
我尝试着靠近那个透着寒冷的物体，她像是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冻排骨，打从我们进到这个屋子里来，她明显知道有人进来了，但她根本没有去理会，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她疯了，或者他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两者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我凑过去，我用手在她眼前晃，她就像木人，她的两个眼睛缓缓抬起来看我，但却像木人里栩栩如生但根本就不会转动的眼珠子，眼珠子被涂了颜料，发着幽幽的蓝色光，我觉得她像只猫蹲在墙角守候猎物，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
我吓了一跳，方静也吓了一跳。
方静在我身后‘啊！’地大叫一声，又在我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尖叫如卡在磁带里的打雷，长的不像话和尖锐的让我头皮发麻，我被她的惊叫和手上的疼痛也跟着‘啊！’了一声，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她的尖叫止住了但她的眼睛里暴露出来让我不安的眼神，她躲在我的后背里。
方静的眼睛不敢离开我单薄的衣服为他挡住的黑暗，她有点颤抖得厉害，她被苏文的眼睛吓到了，我承认我也被吓到了，但我知道，两个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保持镇定，就像一群人遇上了一只野猪，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先跑了，那这帮人之中肯定非死即伤，所以我腾出一只手去安抚她，眼睛警惕地瞪着苏文，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
好吧！我什么也没有。
我后退了两步，因为她缓缓站起来，她不是站起来，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蹲下，她像一只鸵鸟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看我，他的背脊紧紧崩成了一张弓，他的手和脚都被蹦得僵直，她的本来蜷曲的头发此时披散在脸上，整张脸都被淹没在头发里，只露出两只不会转动的蓝色眼睛。
我推着方静后退，我不时回头小声对她说：“她这样多久了？”
苏文在惊吓中显然听觉有些失聪，她很久在反应过来我在和她说话，她说：“啊！……嗯！……从那天见你之后，……回来就这样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我被吓着了，所以我把她绑起来，想找你来帮忙，但是……”
我明白了，但我又不明白，为什么见到我的第二天就这样了，我怀疑过魔婴，但这不足以让我对他兴师问罪，我盯着前面慢慢向我们靠近的苏文，快速地回头看方静，我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上次看到的是我第一次抓鬼，我才刚入门几天……”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因为我怕她失望，我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失望了，那将会是无法换回的。
她沉默，我又说：“但是我真有办法帮助她，要是她不是现在这样的话……”我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在骂我，埋怨我，但该说的我必须都要全盘托出。
她有点迟疑，最后痴痴地说：“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一定能帮到她的！”她的话让我觉得很耳熟，我两颊羞红，我感觉到我的两个耳朵在黑暗中发烧。
苏文的移动像是机械，她的每一次摆动都会带着巨大的骨骼‘嘎嘎’声，我成了她眼中的猎物，她对着我流口水，就像突然看见路边上滚落的包子的流浪狗，她将要扑过来，一把按住这个巨大的肉团饱餐一顿，她的牙齿在互相摩擦着，我觉得她的每一次磨动都是在把我的骨头嚼碎，然后就着汁液吞下去。
我的头顶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打雷了，但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大雨来了，我在心里大骂：“你个屁眼里掉出来的东西，你怎么不直接被拉在茅坑里去呢？你在这里作孽，让雷劈死你个屎蛋子！”但我的咒骂是无补于事的，她该冲着我来还得冲着我来，并不会因为我的祷告而真让雷劈死。
方静钻进了我的背脊里，她的脑袋顶着我，让我觉得我的脊椎都被她的挤压而断裂了，我大喊：“有那个还没死的赶紧出来帮忙！”我的声音喊过了很久，没有一丝回应，我不动了，因为我面对的苏文也不动了，她站在哪里，仿佛恐惧一样地瞪着我，又有点被什么威胁到了一样，她剧烈颤抖了一下之久终于不在动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