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点半。
吃过了午饭，办公室的内勤小张和工人小赵一起从食堂出来，准备找个地方午休。小赵注意到了一个站在工厂大门旁边的人行道上的身影。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小赵说道，“哎，那边站着的是不是方小娟？”
小张听了闻声望过去，略为分辨了一下说道，“是她。”
“那姑娘这会儿怎么站在那儿啊。”
“不知道。”
“她看什么呢？这条马路，就算看一下午也未必能过一辆车。”小赵吐嘈道。
这两个女孩工作的服装加工厂，位于明珠市南郊，新兴产业园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郊区农村的田地，服装厂附近全都是待建或在建的工地，现在的这一带人不多，车也很少。
“不知道啊。”小张说道，“走，过去叫她。”
两个人一齐往工厂大门处走，待走近了，小张开口叫道，“方小娟。”
原本在人行道上站着的女孩，听到有人叫她，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哆嗦着回过头来，颤声应道，“啊……”
小赵见了，哈哈哈地就笑出了声，“哎哟，看把你吓得。”
小张伸手拉住方小娟的胳臂，连声说道，“不好意思，不是想吓你。我俩是看你在这儿站着，不知道你在看啥，我俩就过来看看。”
方小娟听了连忙摇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干了半天活，吃了饭想在这里站站。”
“这样啊，”笑够了的小赵说道，她过来拉起了方小娟的另一只手，“别站了，站这儿有啥意思，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走，过来，到办公室里坐坐歇歇，午休时间过了就又得开工了。”
“就是，到我们办公室来坐坐，走，我有桔子给你们吃。”
“走，走。”小赵热情地拉起方小娟，往厂里的行政楼走去。
被这两个热情的伙伴拉着走，方小娟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趁小张不注意的时候抽回手臂，抬起手抹了抹眼睛。
走出几步之后，方小娟回头，目光望向马路对面，东边稍远处的另一栋建筑，那是一栋五层楼高，L型的厂房，已经建好，正待企业入驻。阳光下，对面厂房敞开着的一扇扇窗口都是暗的，仿佛一个个黑色的方块，方小娟望着那处建筑，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它还在吗？它会不会……就在那栋楼里面？
不，不，应该不会，不会。
下午6点45分。
大部分工人都吃过了晚饭。
工厂门口停着一辆中巴车，一群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们聚在旁边聊天，大家在等着7点发车，好坐车回家。产业园区这里离城市中心比较远，服装厂安排了一辆班车，接送家住在市区里的工人们。
另外有一批家在外地的工人，服装厂租下了附近的民房当宿舍，提供给员工们。
几个女工从食堂出来，有人赶着往班车这边走，有的互相招呼着，准备回宿舍去。
天空的蓝色开始转成瓦灰，方小娟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紧走几步，跟上了与她同屋的两名女工，她们三个新员工住的宿舍距离工厂有一里多的路，方小娟不想落单，更不想独自走这段路。
路灯亮了起来。
三个女孩相互跟随着，其中两人脚步轻快，方小娟心事重重，一直半低着头。
望了望附近的建筑，此时，周围已经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同事之一笑着说道，“哎呀，好在现在是春天，天比冬天黑的晚，天黑走这段路，还怪怕的哩。”
“是啊。”另一个女工附和道。
“这旁边全是光秃秃的楼，一个人都没有。”
“晚上了，周围的建筑工地再停了工，更是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好在马路修好了，路灯也都齐齐整整，不然人站在这地儿里简直两眼一蒙黑，啥都看不到了呢。”
“现在这哪里像是城里嘛，简直就是农村。”
“本来可不就是农村嘛，规划了才成产业园的。”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方小娟低头跟着她们俩走着，一言不发。
离公司给她们租下的宿舍楼不远了，看到有灯光，有人影，方小娟不由加快了脚步。
晚上9点。
工厂给方小娟她们租的宿舍在三楼，两个房间各有一张双层床，可以住两个人，一进门的小空间算是公共的起坐间。这栋楼是房东在自家的宅基地上盖起来的楼，专门租给在旁边的产业园里上班的人，有水，有电，有WIFI，条件算是不差。
同住的两个女孩这时各自在自己的床上刷着手机，只有方小娟独自站在房间的窗口，向外望着。
窗外是一片茫茫的夜色，向远处看，只有几星灯光，像眼睛似地闪烁着，近处，院落大门那里吊着一盏灯泡，此时正亮着黄色的光。
楼里除了方小娟她们，还租住了其他租客，五分之四的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住客不算少，站在窗口，能隐隐听到旁边几个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人说话，有人哼歌，还有人在打扑克。
听着这些声音，方小娟丝毫不觉得吵，她只觉得有人声，有人，让她的心感觉到踏实。
晚上11点。
三个同住的女孩已经洗漱完毕，各自上了床，其他两个姑娘还在刷手机看电视剧，方小娟已经盖上了被子，不过这时的她没有睡，也睡不着。
黑暗越来越浓，恐惧感也越来越浓烈。
终于，躺不住的方小娟跳下床，踏上拖鞋，往房门处走去。
正脸上带着笑在看手机上播放的综艺节目的同屋察觉到了方小娟的举动，她问道，“你干啥呀？”
“哦，我，我看看门。”
“啥门？之前不是都检查过锁好的么。”
“我，我再看看。”
方小娟出了屋，去检查外屋大门的情况，然后又去洗手间看。她反复检查门窗上锁的情况，一再地伸手推拉查检。同屋歪着头看到方小娟在外面的举动，小声嘟囔道，“都看了三遍了，还看，真仔细。”
凌晨1点半。
入睡中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当双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又仿佛没有。
夜，十分安静。
半分钟之后，细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人有点害怕。
女孩皱着眉坐起来，停了一会，没听到声音，想重新躺下，又停住了，然后探出身向双层床的下铺望去。
咦！怎么没人！
女孩马上起身，从上铺下来，然后一把开亮了床头的灯。
果然，下铺上没有人，方小娟不见了！
吓了一跳的女孩马上跑出房间，去叫醒了隔壁屋的伙伴，而就在另一个女孩被叫醒的时候，两个人都听到了应该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哭声，有人在哭。
两个女孩互相跟随着，过去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方小娟蹲在地上，蜷着身体，双手环抱住小腿，整个人缩成最小的一团，借着屋外照进来的灯光，两个女孩看到方小娟满脸是泪。
“哎呀，你这是咋了！”
“怎么哭了呀。”
放下心中疑虑的两个同屋立刻围上来关心。
独自哭泣的方小娟不断用手臂和手背抹拭着脸上的泪，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搂住她，连声询问她一个人躲在这里哭的原因。
“为啥呀？”
“这是咋着了？”
“有人欺负你了？”
“出了啥事啊这是？”
不管怎么问，方小娟都是一味地摇头，连声说着，“没事，没事，对不起，我吓着你们了。”
一个同屋挺胸道，“吓啥呀，我才没怕。可是你到底是怎么了？”
“是想家了吗？”
听到这么问，方小娟停了停，然后点了点头。
“嗨呀！”年纪略大些的那个女孩大声说道，“多大点儿事啊。没事，没事，想家了等明天早上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啊。”
“嗯，”方小娟用浓重的鼻音应着。
另一个女孩连连用手摸着方小娟头顶的头发，安慰道，“没事，出来打工就是这样啊，你别哭，想家了就打打电话。等有假了就回家看看，反正你家又不远。”
“就是，你家就在本省，近着呢，看看我俩，一个山南一个地北。咱出来打工嘛，这就得忍一忍了。明天打电话吧。”
两个女孩劝慰了方小娟一阵，各自回去了，留下外屋的灯。
她们不知道，在她们走开之后，方小娟蹲在那里，用满含恐惧的眼神注视着窗外。
窗外什么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