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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屋内传来了女声,有些沙哑。
江沉沙端稳木盘,推门而入。
房间里开着窗,但仍散不去一股草药的味道。那姑娘倚坐在床上,斜披着一头长发,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有了血色。
“姑娘,该喝药了。”江沉沙把汤碗递了过去。
姑娘不为所动。她眨着眼睛,把江沉沙上下打量了一番:“就是你吧。”
“嗯?”
“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吧。”她问。
江沉沙点头:“是。”
那姑娘撇开目光,看向窗外。沉默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听说——我当时是光着身子的?”
气氛瞬间凝固。江沉沙的背后掀起一层冷汗,他堂堂北雁军的少帅,竟然在一个姑娘面前产生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他再次点了点头——艰难地。
那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颊上忽然飞起两片红晕。她虚弱地撑起身子,双膝跪地,抱起拳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江沉沙忙把她扶了起来:“快起来,他们说你还不宜动气。”
“方才我得罪了位小兄弟,还请你转告他,我会去赔罪的。这份救命的恩情,我也一定会报。”那姑娘喘着气,接过药汤。她喝得很艰难,每咽下一口,眉头就拧紧一分。
这也难怪,直到昨天,她都还连水都喝不下去。
江沉沙静静等着,拿起了那白玉坠子。之前这坠子上满是血污,看不太清楚,现在一看,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
这是半块白玉珏,断口虽不规整,但也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润泽,想必是被贴身戴了很久。
“原来没丢……”看见这玉坠,那姑娘的眼眶忽然红了。
“原先的绳子应该是被泡烂了,府上的家丁帮你重新穿了一下。”江沉沙把它递了过去,“在下姓江名川,不知姑娘芳名?”
那姑娘“啊”了一声,似乎犹豫了起来。半晌过后,她启唇道:“我叫宁误,宁死不屈的宁,误入歧途的误。”
宁误,应该不会是真名。江沉沙虽然没有接触过纵横家,但他听说过不少传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些能窥测天意的奇人们,往往顺势而易主,连主公都不止一位,更何况姓名了。
彼此都用假名来招呼吗……江沉沙在心里苦笑一声。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叫这个名字。”宁误咬了咬下唇,“你喊我……小误就行。”
“那么,误姑娘,我有些疑问,还请姑娘指点一二。”江沉沙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白玉坠子,你是从哪得来的?”
宁误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江沉沙会这么问:“这是家里人给我的,我从小就戴在身上。”
“它是被摔碎过,还是原本就这样?”
“一直如此。”宁误眨了眨眼,“少侠,你怎么问起它来?”
半块玉珏,也就意味着它原本应是一对……江沉沙猛地一怔:难道我以前见过另一只?若真如此,那么在北雁军中,一定有和这姑娘有关联的人。
“少侠?”宁误轻唤了一声,这才让江沉沙回过神来。再抬眼看去时,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陌生的姑娘亲切了不少。
“抱歉。”他赔笑一声,重整思绪后再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困在那个地穴里?”
宁误的目光里仍含着疑惑。她轻捏着手中的玉坠:“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有时间。”江沉沙正襟危坐。窗外桂花零落。
宁误把坠子戴在脖子上:“我是纵横家,这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当时你们闯入地穴,如果不是我施展了纵横之术,毒气一旦遇上火,我们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有这回事?江沉沙心里一惊。他落地后没多久就被困在了幻象之中,对于宁误说的这些并无印象。
“当今天下,懂纵横之术的不过百人,而能看透一载光阴之外的,更是只有寥寥十几人。”宁误缓缓道,“在这十几人之中,只有一位是三秋人。”
“三秋人?”江沉沙头一次听说,“是指纵横家的首领吗?”
宁误略一沉吟,摇了摇头:“是先皇设立的机密组织。三秋人都是诸子百家的顶尖高手,先皇希望他们能够占破天机、通晓阴阳万物,从而保护大嵬江山,直至千秋万代。”
在北境可从未听说过这些事。战场瞬息万变,边关战士们都是活在当下,吃完上顿就开始盼下顿,哪里顾得上千秋万代。
江沉沙重整思绪:“这跟地穴有什么关系?”
“那位加入三秋人的纵横家,是我的……旧人。”宁误握紧坠子,“为了寻他,我四处打听三秋人的下落,才会找进这座深山。”
旧人?莫非就是北雁军中人?江沉沙心里一紧。
“然后你误入了地穴?”
“不。”宁误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我是被一路追杀,迫于无奈,主动躲进去的。”
她的眼睛……没有说谎。江沉沙眉心一紧:“为什么会被追杀。”
宁误叹了口气,把话锋一转:“先皇驾崩之后的事,你知道多少?”
“百家大流放,还有……”江沉沙轻吸一口气,“江府被一夜屠门。”
“我们那位新天子的手段,可远不止如此。”说到这,宁误闭上了眼。她飞快地默念了什么,忽然把双眼一睁,金色的光芒在瞳上骤然绽放。
纵横术?
江沉沙忍不住朝前倾了倾身子。只见一对罗盘在她眼前层层展开,复杂的金线纵横交错,细如毫芒的字符在其间星罗棋布。
“唔!”宁误浑身一颤,眼眶里忽然涌出了血。她伏在被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事吧!”江沉沙站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慌。”宁误擦了擦眼角的血,面色苍白,“江少侠,对不住,我刚才试了试你。”
江沉沙一脸茫然。
“有些话,我不敢随意说。”宁误莞尔一笑,汗珠顺着颈脖滑下,“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很惜命的啊。”
难道她用纵横术窥探了我之后的言行?一种微妙的错乱感涌上心头,江沉沙忽然来了兴致:“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大流放和江府屠门案,都是李濯登基之后的事。”宁误直言不讳,“早在先皇驾崩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其中有一项,就是追杀三秋人。”
江沉沙并不质疑,那一夜江府的惨状浮现在脑海中。对于李濯的残忍手段,他早已恨之入骨,无论那个暴君做出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
“少侠,”宁误淡淡一笑,“杀气太重了,收一收。”
江沉沙回过神:“见笑了……”
“能帮我倒杯水吗?”宁误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喝过后,她长出一口气:“所谓的追杀,说白了,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连坐,对吗。”江沉沙放下杯子,“只要与三秋人有关的,一律格杀勿论。”
宁误点了点头,恨恨道:“我是在问路的时候被盯上的,被辰王教发了红榜。那帮教众做事和疯狗一样,一旦被咬上,根本甩不掉。”
“辰王教?”
“怎么,去年闹得皇都满城风雨,你竟然不知道?”宁误有些不可置信。
江沉沙苦笑一声。除了四年前自己受诏入宫接受封赏外,他这几年就没有从前线上退下来半步,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什么教。
“就是一帮狂热的信徒,坚信李濯是辰王转世,到处宣扬他的功绩。”宁误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当时惹得先皇都震怒了,皇都戒严,杀了好多人。后来这帮人就转到了暗处,耳目还颇多呢。”
辰王转世?好大的口气。江沉沙在心里冷笑一声。“辰”乃是天地间第一位王的名讳,他李濯有何能耐,敢自称是辰王转世?
宁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扬起嘴角添了句:“那帮人还自称看过李濯的裸体,说有辰王印记。我真是好奇得紧,他们看的到底是哪儿?”
沉默片刻后,二人相视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