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傍晚，太阳悬在汴河之上，如同一颗火棘果，鲜艳欲滴，没有一丝杂色。夜市即将开始，我从未见过这般热闹景象，在街市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和龚美分开了。
待我惊觉时，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我站在人海中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华灯初上，夜市如昼，我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站着，默默等待龚美回来找我。我望着这个与我无关的城，它如此喧嚣，如此繁华，我能听见它的呼吸，它娇媚的笑声，它在引诱我。
“小娘子，你是在等我吗？”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浮浪子弟，喝了许多酒，醉醺醺靠了过来，我连忙闪避开，他却不依不饶贴了过来。
“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生俊俏。”他脚步虚浮，手却很有力，一只手捉住了我的胳膊。
我奋力挣扎，重重打在他的脸上，他勃然大怒，挥起拳头就要打我，我急忙举起另外一直胳膊试图挡住，等了许久拳头没有落下，却听到他的哀嚎声。
我急忙抬起头，只见他的胳膊被人拧住，脸疼得扭曲起来。我以为是龚美，却看见他身后是一个少年郎君，穿着皂灰滚边镶毛短袍，透着桀骜不驯的气息，只一双眼睛冷的像冬日里汴河的水。
“滚！”少年松开了手，说的话简洁有力，那名浮浪子弟连滚带爬的跑了几步，站住了脚步，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老子一定要你好看！”
少年扬起手中的马鞭，这根马鞭比普通的鞭子长，黑黝黝地在灯火下发出油亮的光芒，鞭子在众人头上飞过，准确地击中了那人的背，他嗷得一声惨叫滚到在地。少年走了过去，只冷冷说道，“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那人不敢做声，连滚带爬的跑了。少年见状，扯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我急忙上前说道，“请问公子大名，日后好有回报。”
少年略略打量了我一眼，“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不喜欢他这样而已。我是谁你无须知道，你即便知道，我想你也没能力回报，就这样吧。”言罢即转身离去。
我站在他身后，摇起鼓，脆声道：“既然如此，我送公子一曲，权且当做报答。”
我唱了两句，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听我唱曲。少年走了两步，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向前走。
待我唱完，周围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龚美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抱拳施礼让周围的人都散了，旋即走到我身边松了一口气。因为跑得急，他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他没有责怪我，擦去脸上的汗，便带着我去吃饭，这次他让我走在前面。
我们寻了一处摊子，点了两碗扁食，这里人也不少，旁边的食客在一旁高谈阔论，他们说的话我没兴趣，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房子，那是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所在，楼高三层，朱红门墙，在一众楼宇中格外扎眼，门口有两只大大的红灯笼，有许多衣着艳丽的女子在门口招揽客人，虽然是冬日，她们却穿得单薄，盈盈红袖招，格外乍眼。那里是勾栏，在每座城池都有，只是未曾见过这么豪奢的。
龚美欲言又止，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支七宝璎珞梅花簪放在我面前，这支簪子是他做的，他花了整两个月时间打磨宝石，镶嵌制作。我原以为是某位大户人家夫人订的物件，却不曾想是他做给我的。
他将簪子插在我的头上，对我说道，“到明天，已经满三年了，后天晚上好不好？”
我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三年守孝期满，他要按照约定迎娶我了。三年来，他对我毫发无犯，信守承诺，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我垂下头，慢慢咀嚼碗里最后一只扁食，清汤的碗里只飘着些许葱花，既不甘愿，也无可奈何。在洒进碗里的刹那，就已经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我微微点点头，龚美松了口气，话多了起来，“你不是喜欢这里吗？我们就留下不走了。以后不卖货了，我都看过了，我们开个小铺子，专门给人订做首饰，这里人多，夫人小姐什么人都有，总有我们饭吃。”
我听他说话，将碗里的葱花捞出来一口口吃掉，龚美接着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饿着的，明天就我带你去吃席。”他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对我说道，“明天有个贵人请我去那里吃饭。”
我略感惊异，他面露得意之色，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刚才我们走散那段时间，他如何出手仗义出手救人，别人给他银子做谢仪他不要，那人便要大摆筵宴请他吃饭。
对于钱财，龚美向来不拒，这次却为了一顿宴席拒绝了十两纹银，着实令人奇怪。我放下勺子问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他摇摇头，又眯起眼睛望向远处，花灯如昼，汴河桥边金光流溢，晚风夹着新鲜的河水混杂着各种货物的气味——令人迷醉的气息，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知是什么人，但看那衣度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我龚美的际遇要来了。”
第二天中午，龚美换上了最新的衣服，又嘱咐我一定要打扮得好看些，带着我去赴宴。我有些作难，这几年为了行走方便，衣饰一向是少了又少。思量再三，将那件石榴红裙改成披帛，穿着翠蓝裙，龚美给我的脂粉我却用不来，只得素着一张脸。临行前，我剪了一把火棘果插在头上，龚美看了问道：“为什么不用我做的簪子？”
我抿了抿头发，揽镜自顾一番，笑着问他，“不好看吗？”
他没有做声，我的打扮的确谈不上多好看，只是也挑不出太多东西供我妆扮，只这一抹火棘果，倒有几份天然的味道。临出门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落白了屋顶，龚美拿了斗笠戴上，又拿给我一个雪毡子披上，想了想又翻出一个手炉给我，“这里冷，暖暖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