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步，遇到另一个愁眉不展的人。肚子的闷气全都发了，现在的林雪晨心情好的没话说──不管心情好不好，咱们的林大小姐都是最有正义感的。一个有正义感又心情不错的好人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伤心，于是她走近她。“邱姑娘早！”林雪晨摆出了一个最开朗的笑容。陈妍转过头来──惨惨惨！两道眉毛紧紧地揪在一起，两个眼睛又红又肿，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着……林雪晨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她瞪着站在陈妍身后的黄河清，“是不是你欺负她了？”她对陈妍说：“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刀把他劈成十八片，让你当早餐、午餐、晚餐、消夜吃！”陈妍跟她又送药，又是并肩作战，交情当然不在话下──只要陈妍一句话，就算没把黄河清这头大笨牛用刀砍成十八片，也会把他的屁股踢成十八块。黄河清连忙摇手，“不是我！不是我！是二师兄……”他也很怕对方真的把他劈成十八片──在还没娶妻生子前，他可不想死。陈妍听见“二师兄”三字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了。“二师兄？”不提此人还好，一提起这人，林雪晨就火冒三千丈。就是这个烂人、死人、臭鸡蛋，害她一晚功力全无，错失击败金狸猫的机会，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那笨管子、臭管子、烂管子、王八管子对你怎么了？……喂！你别哭嘛！把眼睛哭得跟赵猫似的，不好看欸……”黄河清举手，“请问……”“嗯？”林雪晨目光如疾电射出。啐！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请问一下哦，”黄河清诚惶诚恐地说：“谁是笨管子、臭管子、烂管子跟王八管子啊？”“笨！连这都不懂，就是你那笨蛋白痴二师兄！”林雪晨说：“他不姓管吗？”陈妍听见这“笨蛋白痴二师兄”哭着更伤心，林雪晨傻眼，“又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她问。黄河清将她拉到一边，压低音量说：“你不要这么说我二师兄……”“为什么？不想想你那白痴可恶的二师兄昨儿个怎么陷害我的──我不能提他吗？我不只要提他，我还要踢他、打他、踹他！赏他两刀，让他下辈子好投胎！”“不用了，”黄河清一脸泄气地说：“他已经死了。”“死了──”林雪晨赶紧捂住嘴，否则接下来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都会出口。死者已矣，人一死，生前所有恩怨也就一笔勾消，阿弥陀佛！“你那个二师兄，”她抓着黄河清问：“他是怎么死的？”“二师兄他……”黄河清两眼泛红地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厉明假扮金狸猫的部分引起了林雪晨注意。没错！就是他！林雪晨忽然想起：我老觉得那行刺我的人有点眼熟，原来就是那白痴笨蛋臭管子！（算了！人都死了，不要再骂他了。）既然那白痴笨蛋烂管子（可恶！就是改不了！）都可以是前夜假扮金狸猫的六人中的一个，那么其他五个会不会，有没有可能……这时，黄河清刚好说到曹华一掌击碎了厉明胸骨，林雪晨心中起疑：曹华为何要对厉明痛下杀手呢？以曹华的身手、经验、阅历，难道分不出厉明是假金狸猫吗？林雪晨脑子飞快旋转，忽然灵光乍现：对了！就是这样！杀人灭口！曹华必定是假扮金狸猫的六人中的一个，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那臭管──厉明落到别人手里──好一只大狗赵（指曹华），还敢在本大侠面前玩把戏，陷害姑奶奶我！六只假狐狸已经找到两个了，她在心里暗暗将另外四个的身材体型与其他人逐一比对，发现其中三个与曹华关系甚为密切的三人──赵为、林观林及蒋恒──颇为相似。这就对了！她抓起陈妍的手，“走！”“什么？”陈妍哭得正高兴──不，正难过──忽然被拉住手，顿时莫名其妙的起来。黄河清看见林雪晨拉住小师妹的手也吓了一跳。“喂！”他急着说：“你在做什么？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这登徒子！色狼！大猪哥！……”“你安静点，行不行！？”林雪晨和陈妍同时骂道。林雪晨骂也就算了，陈妍也骂，不禁让黄河清吃了一惊，“小师妹，”他指着两人的手，“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林雪晨举起正牵着陈妍的那只手，问：“我的手怎么了？”“对啊，”陈妍指着被林雪晨牵的那只手，也问：“她的手怎么了？”“怎……怎怎……怎么了？你们还说怎么了？”黄河清眼睛瞪得比水牛还大，“……哎唷！这叫我怎么说？”他气得跺脚，哇哇叫。“算了，别管他了，”林雪晨说：“走！”“去哪？”陈妍问。“高塔。”林雪晨拉着她就要走，却被她拉了回来，“不要！”陈妍说。“对！”黄河清拍手说：“小师妹干得好！别跟这色胚、色狼、大色魔走！”“你信不信，我把你劈成十八片啊？”林雪晨生气地说。黄河清脑海里浮现韩处的死状，两只脚很不争气地退后三、四步。“来啊！来啊！我可不怕你！来啊！……”越说越退后，一句话说完，已连退了六大步。“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吃不下。”陈妍心烦地说。“吃？”林雪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拜托！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找你吃饭啊？”“你不是找我去高塔吃早餐吗？”陈妍惊讶得连悲伤都忘却了。“吃早餐是等一下的事，我是要带你去找那老狗赵算帐。”“老狗赵？”“就是那个姓赵臭老头。”“曹华？”黄河清吃惊地说。林雪晨瞪了他一眼，眼神彷佛在说：“你没事插什么嘴啊！”“这姓赵的老狗赵杀了你的二师兄，难道你们就这么放过他吗？”林雪晨说。“可是……”陈妍有些犹豫。“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林雪晨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捉奸在床──没有这一句！别以为名声大、辈分高，就可以杀人灭口了！”“杀人灭口？”黄河清嘴巴张得大大的。“我有准许你说话吗？”林雪晨骂道：“闭嘴！”“曹华人呢？”林雪晨大声问道。林缺正在棚子下喝粥。高塔北侧搭起的一座座棚子，最大的一座设有炉火，几个心宽体胖的厨子手里舞动着菜刀、锅铲，切菜声、炒菜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空气中飘浮着一阵阵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的愉快气味。林雪晨口水流了两滴，黄河清用力地舔舌头，就连因悲伤而吃不下饭的陈妍也开始有了食欲。林缺看着他们三人一眼，又低头喝粥。高塔内金狸猫至今尚无动静，为了封住这唯一的出路，不让金狸猫有机可乘，林缺特别商请庄主将早餐设在高塔下。众人吃了热腾腾的食物，精神大振，一扫昨夜的颓丧。“喂！”林雪晨在他耳边喊道：“我问你，曹华人呢？”林缺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林大侠啊！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啊？看你怒怒冲冲的一副想找人决斗的凶模样，我还以为你找的是暮大侠呢？怎么了，暮大侠在你身上的手法解了吗？看你脸色红润，气色甚佳，精神很不错，想必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不像我们这般苦命，一夜没睡。”“哪里，哪里，为了除去武林大害，诸位彻夜未眠，实在辛苦，小弟我……”说到这里，她才想到被点穴截脉的人是她，她在客气什么？她尴尬地干咳两声，“曹华人呢？”一个苍老且慈祥的声音说道：“林施主。”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空悟和尚来了，林雪晨拱手作揖，“大师。”空悟问：“施主的伤势如何？”“托大师的福，贵派的黑玉断续膏果然神效，在下一觉醒来，肩上的伤好了许多。”林雪晨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人若踹她一脚，这位大姐就算不砍断对方的脚，也会让那只脚当场骨折──所以她对空悟大师和林缺的态度截然不同。“施主过誉了，”空悟客气地说：“施主骨骼奇佳，乃万中选一上好资质，再配合峨嵋的九花玉露丸，内服外用，否则光只敝派的黑玉断续膏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疗效。”说的也是！林、邱、黄三人同时觉得会好的这么快，完全是自己的功劳──若非自己体质好，哪能好得这么快？林雪晨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若非师门的独门药丸药效好，这罗飞哪能康复地这么快？陈妍和黄河清心里不由得佩服自己师门来。你一句客气，我一句托福，弄了一阵子，林雪晨才想起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这时林缺早已“划”着木轮车往暮风那里去了。没礼貌！林雪晨在心里暗骂，“请问大师，”她问：“可有见过曹华？”“赵施主啊？”空悟问：“施主找他有事？”“在下与峨嵋派这两位，”林雪晨指着邱、黄二人，“有事想请教曹华，不知大师是否知道那人的下落？”“请教”两个字说得特别用力。“赵施主，”空悟指着一座离此最远的棚子，“就在那里。”老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可能无法再回答施主任何的问题了。”“为什么？”林雪晨问。空悟不需要回答，因为她已看到了答案。最为偏僻的一座棚子里停着两辆板车。每一辆板车上都载着两具棺材。这四具棺材分别装着赵为、林观林、蒋恒、曹华等四具尸体──看到前三具，陈妍刚刚兴起的食欲全然不见；看见第四具时，黄河清已在一旁呕吐了。林雪晨强作镇定，努力不去看曹华的伤口。全死了！林雪晨用手帕掩住自己的口鼻。线索全断了，假扮金狸猫的杀手的五个嫌疑者──厉明、赵为、林观林、蒋恒及曹华──接连死去，他们的死是否意味着某种阴谋呢？剩下的一个是谁呢？他还活着吗？杀人灭口！在林雪晨的脑中浮现，她想：厉明遭毒手是因为灭口，那么其他四人之死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俯身查看赵为伤痕，“好漂亮的一刀！”“漂亮？”空悟露出惊愕的表情，“阿弥陀佛！”他诵着佛号。这个时候林雪晨的眼睛不再是对生命无比关怀的眼神，而是绝世刀客的眼神──这眼神已无所谓的残酷或慈悲，它们不存感情，不带情绪──无善无恶无生无死无痛无悲无喜无乐，犹如一个雕刻家以直觉直感的眼神切入一件雕刻品的生命。她看着赵为的伤口，又看着林观林的伤口，陷入沉思。她没去研究蒋恒、曹华之死，因为这两人是吊死、破胸而死，非属刀伤──她只专注于“刀”，因为她也只懂得“刀”。她想起了银楼地下石室杀死冒充吴浩、韩处的那一刀，她回想着那一刀的角度、劲道和速度，与杀死赵为、林观林的那两刀相较。接着，她想起了那道可恶的影子在那一夜恶斗中曾对她说过一句话：“那一刀的确美妙，出手的速度、力道、部位、角度堪称完美，能用刀将人杀成这样……就算那个人在过去那段最狂暴、最猖狂、最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时代也没办法做到……所以我佩服你！”那个人？杀死这两人的凶手莫非是“那个人”？林雪晨想，有此可能，那变态杀人魔说“那个人”刀技可以与我相提并论，综观这山庄内死了的、活了的都没有这样的用刀高手，难道是……她想起了青虎堂叛徒“巴蛇”──是不是这条吃了巴豆的烂蛇下的毒手呢？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似乎有了关联──林落楼命案、金狸猫窃案、巴蛇、镇威将军与云平王之争……等事件交错纵横，结成极其复杂，却又有脉络可循的蜘蛛网。谁是这只结网的大蜘蛛呢？网的中心在哪儿？她必须找到网的中心，因为那只吃人的大蜘蛛就在那里──所有的事件皆由此出发。她想到脑壳发胀，这类复杂的问题本不该由她来负责，想事情一向是神霄的“专长”。臭神霄，整件事都是你挑起的，为什么要我来收尾呢？她忽然问：“对了，神霄呢？该不会被你们杀了吧？”“我们杀了谢施主？”空悟觉得莫名其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们怎么可能去杀谢施主呢？”“你们没杀他？那神霄人呢？总不会自杀吧？”“谢施主的下落老衲也很想知道。”“是吗？”林雪晨露出怀疑的表情，“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话是越来越不能相信了。”看完四具尸体，林雪晨找了个离众人甚远的阴凉处一边用餐，一边歇息。她吃了两套烧饼油条、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三碗豆浆，一方面藉吃来宣泄对这些大侠的不满，一方面储备体力，准备迎战。想到金狸猫仍在塔内她不免担心，深怕金狸猫一个不小心就死在李陵设下的机关里，让她英雄无用武之地──希望金狸猫能死在她手中，她要教那些没事偷袭她的混蛋名门正派知道她的厉害！日上三竿，塔内仍无动静。地上的影子越短，林雪晨的忧虑越深──拜托，金狸猫你可别死在里头！不只是她，其他人也烦躁了起来。地面上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而来。许久未露面的金大胖子出现了。他本不想来的，想到那只难缠棘手的金狸猫就在附近，他的脚就开始发抖。离开固若金汤的金屋，来到这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的高塔，冯刀是千百个不愿意──谁教他的大总管柏元神秘失踪，代理其职的许客又成了金狸猫的头号嫌疑犯，所以身为大老板的他只好出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