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树之恋是哪本小说的主角 橘子树之恋为主角的小说

橘子树之恋是哪本小说的主角 橘子树之恋为主角的小说

时间:2021-01-12 14:00:03作者:豆浆粉就

独家完整版小说《橘子树之恋》是豆浆粉就最新写的一本都市类小说,这本小说的主角是橘子树之恋,书中主要讲述了:。我由衷地赞叹道。不早了,我要回去帮我妈做晚饭了,不陪你啦。小快一转身,顺着田埂小道,一溜烟儿跑了。6当日落西山之后,光线已变得模糊不清了。这时,我们开始走上田埂,准备结束一天的劳动。刘有...

《橘子树之恋》 免费试读

1

那场令人一想起就伤感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多年来,我一直把它列为A级机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我知道,现在正是解密的时候了。

那时,我们老家的田地和荒山已经承包到户了,农民们除了赶农忙,还有很多清闲的日子。高中毕业的我,正在利用三余时间研究唐诗宋词,立志做一个文学家。每天,我都挤出时间,抱着单调的线装书,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在书本中。为此,母亲常常对我絮絮叨叨,说我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了,连媳妇还没说上呢,光守几亩薄地,忙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啊;大学都没有考上,还念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呢?我不服气,回敬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见我走火入魔了,母亲只好暗自落泪。

后来,母亲对我的抱怨一天天升级。她坚持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孬儿子死守爹娘,就像一只水中的青蛙,围着池塘转来转去,只能吃到小虫、小蚊子;只有跳出池塘,冲向那无边无际的稻田,沿着水源寻找河流,扑向江湖,再游历大海,才能开阔视野,捕捉机会,吃到大鱼大虾,如果运气好,说不准还真能吃上天鹅肉呢。母亲说得苦口婆心,我听得心烦意躁,好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文学梦也似乎越离越远,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再后来,我和母亲发生了冷战,她不再理我,我也不再理她,母子俩很有默契地干活、吃饭,只是缺少任何语言交流。

造成这样的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后来我常想,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冷战,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故事。这样说来,母亲还是这场故事的推动者呢。

故事的转折点是这样的:一天,我从外面干活归来,母亲忽然对我露出了笑脸,主动对我说:心亮,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我家几亩稻子,早就薅了三遍秧,人都闲得长草了。要不,你到江西去砍山吧。砍山是轻活儿,听说一天能挣十几块钱,有人想去都得不了空儿呢。

江西?我一听,心头一亮。听老一辈人说,我们老金家的老祖宗,就出自江西。几百年前,老祖先们跟随一大群可怜的离难之人,在战乱中拖家带口,离乡背井,逃到大别山区。这样说来,江西还是我的老祖根呢,这可是寻根认祖的好机会啊。

母亲见我动了心,就赶紧趁热打铁:白树岗的刘老板刘有仁,托人到这里来找人,急得很,有好几个人要去呢。你想去,就快点报名,不然就赶不上趟儿。

刘有仁?这名字我怎么这样耳熟呢?我问。

对对,你肯定听说了。刘有仁都三十的人了,家里穷得丁当响,没有一样值钱的,一直说不上媳妇。前年去了江西,做了砍山的老板,当年就把一个江西妹子领回来了。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媳妇,长得好,性情也温顺,谁不夸她?不到一年就抱了个胖儿子。心亮,你是刚毕业的高中生,难道还不如他?母亲说得滔滔不绝,越发兴致勃勃了。

妈,听说刘有仁这人不可靠,好吃好赌,到现在还该着人家的血汗钱呢。我有些顾虑。

不怕!这次来带人的,是他的弟弟刘有义,刘有义比他哥哥的人品强多了。到时,我们只管找刘有义要钱去。再说了,只要能带个江西妹子回来,白干一年也值了,嘻嘻。是不是?

难道江西妹子是一堆刚下树的小甜橘,等你拿钱去称二斤?我有点儿听下不去了,妈,你不就是想打发我走吗?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去就是了!反正啊,再待下去,我都要憋疯了!

哎!哎!母亲长舒一口气,这才扭身去为我准备行李和路费。

这是一年最热的季节,为了摆脱母亲的唠叨,为了结束冷战,我只好去了江西。走时,除了行李,我还带着一本《唐宋诗词精选》,预备打发山里的空闲时光。我的初衷,就是出去散散心,见见异乡的田园风光,吸吸江南的清新空气,以免再看见母亲那冷板凳一样的面孔;至于什么江西妹子,我只当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谁知,我这一去,竟真的与江西妹子结下了深缘,并且成为一场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的主角之一。

2

我们一行十几人,先坐上了去武汉的汽车,又转乘去德安的长途,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途经永修地界时,便下了车。

因为打算在这里过冬,我们带的行李比较齐全,有夏装,也有冬装;有蚊帐,也有被盖,塞了满满的两只蛇皮袋子。中途换车时,我们每人肩扛一只袋子,手提一只袋子,然后由一个人攀上班车车顶,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接上去,捆在一张网里。下车后,又有几个人爬上车顶,忙碌了半天,才把这些东西卸下来,摆在马路边上。站在路边,朝四周望去,就知道这里也是无边无际的山,山与山之间也是无边无际的稻田,和大别山区相比,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感受是:这里的山比我们那里的山要矮得多,山上也见不到祼露的石头;再看看马路两边一直连接山底下的大片稻田,有的正在收早稻,有的正在栽晚稻,农田里聚集着一簇簇的农民,处处呈现一派忙碌的景象。

刘有义领着我们往一条山下小道上走,这时我们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紧挨着山脚下的那片平坦部分,长满了像山上一样的丛林和木柴,有橡子林,有细皮条子,也有刺泡泡树,甚至还点缀着稀稀拉拉的小松树、小枫树,可是仔细一瞧,周围却被一块块田埂围着。天啦,这分明是一块块稻田呀!怎么不种上稻子,却让它们荒芜了呢?这在我们老家可是难以想象的!

刘有义就像我们肚子的虫子,会意地说:你们看,这么一片一片的稻田,中间却没有几个村庄。江西人少地多,种不过来嘛。那些山田都是大集体时开垦的;现在承包到户了,谁再愿意累死累活地干呢?只得舍远留近了。

顺着山冲小路一直往里走,走近了,发现眼前的山全剃了,从山顶一直到山脚下,全是光秃秃的。大家问:这山是不是刘老板带人砍的?

刘有义说:这些山原来也是我哥包来的,可是我们的人手少,根本剃不过来,不仅山主催要剃山费,连砖窑里的老板也隔三岔五地来要柴禾,确实没有办法,只好转让给四川人。如果我们今天不来,连我哥现在包的那些山,也留不住了。

山柴这样抢手,我们早在意料之中。昨天我们就已经听刘有义介绍过,说这里的集镇发展很快,房子一栋接一栋地盖,就连许多农民都在翻盖新房,所以砖厂供不应求,遍地小砖窑也应运而生。小砖窑烧砖,用的都是土办法,人工和泥,人工制砖坯,人工装窑,然后用山上的木柴烧制。所以,山柴供不应求,有多少就有人来拉多少。山也是承包山下农民的荒山,他们一年四季忙自己的稻田,顾不了山上的事,就包给外乡人。有论亩定价的,也有论山论片定价的。对于当地农民而言,每年能够从刚刚分到的自留山上得到一定的砍山费,也算是额外的收入,价钱好说好商量。于是,就成全了来自河南、湖北和四川的剃山佬们,他们跟同样来自外乡的窑匠们建立了合作关系,成了江西的外来工。其中就包括刘有义的哥哥刘有仁。这刘有仁也算是捷足先登的人了,谁都知道他做得很成功。

走了四五里地,眼看就要到头了。这才看见一座大大的工棚,正搭在前方的一块平坦的山坳上。这时,从山坳那边迎出一个人来,正朝我们大步走来。

那人走近了,就有人认出来了,是刘有义的哥哥刘有仁,我们的老板。乍一看,就像是一位剪径的山大王,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黑不溜秋的,衣服穿得也不齐整,倒是挺干净的;说话也一冲一冲的,一听就不是一个善头儿。我倒不明白,这么一个人,三十多岁还搞了个江西妹子;而他的弟弟刘有义,长得光光溜溜的,人也和气,至今还打着光棍。这人啊,真难说!

刘老板老远就冲我们哈哈大笑,说:你们总算来了!我的眼睛都盼大了呢。

我们就势把行李放下来,歇口气。刘有仁打量了我们一圈儿,说:都是远乡近邻的,大多数都认得,也晓得是哪个村的,就是叫不出名字。一看大家都是干活的好手啊。

我坐在蛇皮袋子上休息,刘有仁偏一偏脑袋,才看清掉在后面的我,说:嗬,还有一个年轻的小白脸,刚毕业的学生吧?

刘有义介绍说:他是金家湾的金心亮,还是高中毕业生呢,是去年才毕业的,差一点就考上了大学。

高中生!可是相当于过去的秀才啊。金心亮,在我们这里,你可是文化最高的。不过,我们这里可不是学校,也不是舞文弄墨的场所,更不是卖弄斯文的地方,而是汗珠子摔八瓣的地方,出力卖命的地方。你行不行?

听了这话,我心里老大不痛快,就梗梗脖子说:你们行,我也能行!

好,我就喜欢听这话!然后又对大家说:现在我们不必回工棚了,直接去王大天家吧。王大天早就跟我打招呼了,他家的头季稻刚收完,紧赶着又要栽晚稻,累得像干孙子,让我无论如何带人去他家帮几天忙。不亏待我们,除了管吃管住,栽一亩地另开四十元呢。好家伙!眼看天就黑了,我们就去他先住下来,养养精神,明天一早起来干活!

天,栽一亩秧就给四十?乖乖!有人觉得值。

人家也是着急上火呗,季节不等人啊。

刘有仁在头里带路,我们这些人又扛起行李,调转身子,朝来路走回去。多走了冤枉路,即使心里有怨言,也憋在心上。回到公路上,我们又顺着柏油路往东走了四五走,才见一个大村庄。村名叫王家畈,一块水泥板上写着呢。村庄也是一座普通村子,许多房子橫七竖八地摆在那里,连树木也少得可怜。房子稀稀拉拉地盖着,多是土坯房——跟我们老家一样。所不同的,是每家每户门前留一大块空地,全用水泥硬上了,上面几乎都晾上了新收割的稻谷。眼见天黑了,农民们正把稻谷拢在一起,用苫布盖上,等来日再晾。

一进村口,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庄稼汉子迎了过来,对前面的刘有仁说:你们总算来了,饭菜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我早就从田里回来了,刚才还急得不得了,担心这几天天气不好。

刘有仁说:老王,有我们帮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过,我们可是要现钱的啊。

显然,他就是刘有仁所说的王大天了。王大天满面含笑向着我们,大声说:老乡,都是老乡啊,见到了你们,我就有一种回到豫南老家的感觉,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一面说,一面给我们分烟。

难怪他的口音还保留着我们家乡的味道!听他说话,我们也有了回到家乡的感觉了。

你也是从豫南迁过来的?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工友接过香烟问。

大跃进、人民公社那些年,豫南一连三年天干,收的粮食有限,还都上了交。我们老家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人都饿死光了,没饿死的就逃荒要饭。我奶奶、我爷爷,我大伯、我三叔,还有我姑姑,我母亲,我姐姐和妹妹,都饿死了。我大大(父亲)把我兄弟俩带到江西来,才留下了一条活口。王大天一面说着,还一面揉了揉眼眶,声音有些颤颤的。

刚才在路上,刘有仁就替我们介绍过王大天,意思说得差不多,就是差王家父子三人一路要饭逃到赣北后,在山脚下搭了个草棚子,然后给集体拉板车,搞点粮食养家湖口。兄弟二人,老大是王大天,老二是王大地,有吃有喝的,一个个便出落成了帅小伙子,有个子有力气。长大后,又被本村两户人家分别招了坐堂(入赘)女婿,算是安家落户了。兄弟俩中,老二最聪明,读了几年书,喜欢动脑子,无师自通学会了果木嫁接,后来被县林业局看中,招为科研所干部。只是两家人丁不旺,兄弟俩各自只养了一个闺女来,老父亲也是近年才去世的。

刘有仁说:老王,要说江西这地方,还真跟我们有缘。听说在很早的时候,我们那里的百家姓们都是从江西迁过去的。要说回家,江西才是我们的祖根呀。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过,各有各的说法,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迁过去的。王大天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刘有仁答不上来,便咧嘴一笑,把烫手山芋扔给我,瞥了我一眼说:这个叫金心亮,高中毕业生,秀才。让他告诉你。

这个问题其实难不住我,因为我早就从金家家谱里了解过一些情况,便对王大天说:据说宋朝年间,有个叫李成的朝廷守将背叛朝廷,发动兵变,并率部攻入豫南地方,烧杀掳掠,原来住在豫南大别山区的土著人所存无几,城乡十室九空,一派荒芜景象。豫南盛产茶叶,茶叶是国家的重要商品资源。因无人采种,当时的江洲,也就是现在的九江知府奏请朝廷,从江西强行迁入人口补充豫南,从事种茶贩茶生产活动。从此以后,江西人逐渐迁到大别山区,在这里繁衍生息,经历无数代了。

正说着,王家就到了。王大天冲着自己家里喊:小快,告诉你妈,客人来了,摆桌子上饭!

3

王家也是这样简陋,并不比我们老家的房屋强多少。整套房子只有四间,一间堂屋,一间仓库,两间卧房,外加一个小厨房;家具也是两张方桌,几张椅子,外加几条长板凳。在靠里的墙角上,还立着一只陈旧的小柜子,里面放着杂物。两张方桌正摆在厅堂里,刚好占住了大半个屋子。进门时,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孩子正从厨房里往桌子上端菜。我们依序进入堂屋两边的房间,把行李堆在里面,然后一齐抢占桌位。十几个人,加上此前刘有仁带来的五六人,一共二十多人,把两张桌子围着水泄不通,连伸手搛钱都会碰到身边的人。

我把行李放好后,又去了厨房,往瓷盆里舀了一瓢水,撩水把脸洗了一下,又漱了漱口,这才去了堂屋。可是,进去一看,桌子四周的板凳已挤满了人,根本插不进去,只好从矮个子的肩膀上伸进手,摸出一只碗,盛了一碗米饭。再去搛菜时,几盆好吃的豆腐和粉条,已见了底,只剩下几碗不同的青菜汤。正要伸手舀汤,一个家伙手疾眼快,把那碗菜汤一古脑倒进自己的碗里。看到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再也更没有参与进去的兴头了,就端着碗,蹲在一边吃起白饭来。

刚吃了半碗,那个叫小快的女孩忽然在身后喊道:爸,爸爸,你过来。你瞧,他一口菜都没有吃上。

王大天从外面进来,笑呵呵地对大家说:不像话啊,今天不知道你们到底来多少人,也没有准备什么好菜,亏待了你们。明天,明天就去集上一趟。又指着我说:小快,你把这位秀才哥哥带到厨房里,看看还有什么菜,给他搛一点。

小快哎了一声,朝厨房跑去。

刘有义对我说:心亮,你也太斯文了!这不比在学校里,见人讲究个礼让三先。在外面,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靠自己?比的就是脚快、手快、脑子快。你不赶紧点,就什么都赶不上,别指望有人想着你。

我没有理睬,起身去了厨房。厨房里只有咸菜,小快端着盘子,把咸菜狠狠地往我碗里按了一筷子。我说声谢谢,转身要走,小快又叫住了我,小声说:再给你一样东西。

原来是一颗蛋黄,小快说:我刚吃完了蛋白,就剩下蛋黄了,也给你。说着,又用筷子夹起来,往我碗里一按。

我再次说声谢谢,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操着半截豫南话、半截赣北话的女孩,长着一副白里泛红的脸,眼睛却清澈明亮,就像一眼山坳内的深井水,对着天空反射着幽幽的光;一头长发,乌发锃亮,一直垂到脖子上,遮住了半后脸庞。只是那双手,一看就是干活人的手。不过,在农村女孩中间,有这样的模样,也算是美女了。见我看了她一眼,便抿嘴一笑;我也还了一个笑脸,转身走出去了。

(这个平凡而热心的江西妹子,就这样第一次走进我的心扉,并在那里逗留片刻,以至于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走出来——这是后话了。)

吃完了饭,大家都站在门口观风景,用豫南话说,就是念念消食经儿。其实,此时天已擦黑了,能看见的,只是天上的星星,和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窗灯。远处的山影黑蒙蒙的,偶尔才见一辆汽车亮着灯光,从村头一侧的马路上飞驰而过。

刘有仁从远处走来,对大家说:坐了一两天汽车,都累了吧。要不,你们赶快睡觉,明天天一亮就得起床栽秧,把精神养足点啊。我呢,今晚就不在这里歇了。说完,转身走了。

有人喊:刘老板,又去赌钱啊。

刘有仁说:我老丈人那个村子的人缠住了我,都是熟人、亲戚,我不对付对付他们也说不过去。你们别管我!

说话间,天渐渐黑透了,大家便陆续回到堂屋两边的房间。这时,房间里的大床已被人占住了,吵吵嚷嚷地乱成一团。剩下的人只好把被子铺在地上。大家不洗脸,连身子也懒得擦一擦,就和衣睡下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停,立即传出如雷的鼾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我的行动又慢了一拍。当我提起行李时,不仅是两个房间,就连堂房地下也铺满了被子。大热天的,也没有人愿意靠得太近,几拨人正吵吵嚷嚷嫌挤呢。我叹了口气,朝王家仓库跨过去,一看,仓库里已然堆满了新收的稻谷,门都让木板堵得严严实实的。我只好又跨回来,朝大门口走去。本想在屋檐下将就一下,却发现了王家的小厨房还亮着灯。厨房开着边门,从边门走进去,够着脑袋朝里瞅了瞅:灶台和水缸上堆满了不同颜色的锅碗瓢勺,还没来得及清洗。里面空间虽然小,但灶门前尚有一块空地,原是放木柴的地方,此时正空着呢。于是,我把灶前的草叶收拾了一下,铺上自己的被子,背对着门口,和着衣服躺在被子上;把另一只装满衣服的蛇皮袋子当枕头,靠在上面。然后,翻出那本《唐诗宋词精选》,打开折页,对着电灯泡认真地读起来。

这时,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走了进来。我也懒得理睬,只顾看自己的书,却明显感到一颗脑袋正往我身后靠,甚至还能听到那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闻到一股异样的说不出的气味。我仍然不理睬。背后便响起轻轻的笑声,说:秀才,不睡觉,还读唐诗宋词呢?

我一偏脑袋,看见了王小快,便严肃地说:喂,小妹妹,我不叫秀才,我叫金心亮。

别较真嘛,大家都这么叫的。小快捂着嘴巴又笑起来,然后从桶里舀出一盆清水,把锅碗瓢勺放进盆里洗涮,丁丁当当地响起来。不久又听她嘟囔了一句:不是秀才就不是呗,这么凶!

我揉了揉了眼眶,感觉睡意袭来,便把书放下来,朝被子下面溜了溜,面朝墙壁躺下去。

4

不知睡了多久,村头的有线广播忽然奏起了开始曲,把我吵醒了。一睁眼,天已微明,便坐起身子,拉亮电灯。在家里,我已养成了五点钟起床早读的习惯,此时正是这个钟点了。我揉了揉眼眶,又把那本《唐诗宋词精选》拿过来,继续赏读。

不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满嘴赣北口音的女孩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对话,却一句也听不懂。但我知道,那是王小快和她母亲的声音。王小快第一个闯进厨房,然后惊叫一声:秀才,你一夜没睡呀?

我眨眨眼睛,有点不满地说:王小快,我说过,我叫金心亮,不叫秀才!

嘻嘻,我就喜欢叫你秀才!小快忙着打开锅盖,往里面舀水。我知道她们开始做早饭了。

小快妈也走了进来,朝我呜里哇啦地喊了一通。我没听明白。小快翻译道:我妈问你,怎么起这么早的床?

哦,刚醒,刚醒的!我朝小快妈笑起来。

然后,我站起来,把被子拉过来卷好,重新塞进蛇皮袋子里。

这时,刘有仁也在门外喊:大家伙儿起床了,赶快趁凉快下田扯秧,早饭、午饭都在田里吃。大家伙儿抓点儿紧,尽量多干点儿啊!

咳嗽声便在房间里响成一片。好在大家穿的衣服少,也没打算刷牙漱口,被子一卷就一齐出门,跟着刘有仁去了田间。走近育秧的田里,才发现王大天已经骑着秧马,早在那里干上了。

走近了,王大天站起来说:刘老板,还有一点秧苗没扯完,我看今天早上就扯秧,上午一齐运到田里,下午正式栽秧,怎么样?

你是东家,听你的。刘有仁回答。然后吩咐大家下田。十几只秧马已摆在田里了,大家分头朝秧马走去,我也抓住了一只。还有几个人没赶上秧马,就把扯好的秧苗提到田埂上,以便运送。王大天则陪着刘有仁蹲在埂上聊天。

扯秧是手工活,比的是手指灵活,多是妇女干的。就说那密不透风的秧苗,根缠根地盘在泥里,一把扯多了,容易断苗,扯少了影响进度,既要比适度,也要比巧劲儿。扯完一把,还要迅速挑几根秧苗缠起来,这中间十个指头都要有分寸地动作,不全是下力气的活儿。这时,男人们的力气就用不上,可谓笨手笨脚了。所以,尽管我没有他们力气大,但比起扯秧来,并不落后于他们。当一块秧苗拔完之后,太阳已斜斜地照在我们头顶上了。刚好这时,小快妈领着小快把早点也送过来了,是两盆稀粥,一筐馒头,一捆油条,外加咸菜,送到一块平地上摆好。一声吆喝,我们便争先恐后地赶过去。在吃的方面,他们全是腿快、手快的。可惜,这次不用他们自己动手,小快妈盛粥,小快发馒头、油条,每人两只馒头、四根油条,咸菜自己随便用,人人平等。我虽然掉在最后,但小快没有亏待我,多给了一根油条,她还轻轻地告诉我:不够,再给你!我也轻声说:够了,谢谢啊!

吃了早点,抽烟的抽了支烟,大家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稻田胡乱地侃了一通。估计刚吃的粮食已消化了一半,刘有仁说:上午把秧苗全部送到田里,撒开摆匀了,啥时干完啥时吃饭啊。

由于去王家稻田的路窄,不能用板车推送,只能一担一担地挑。挑秧用的担子、三股筐全准备妥当了。

同扯秧相比,挑秧可就是比力气的活了。大光棍们个个有卖力气的能力,早就憋足了劲头。湿湿的秧苗装满一挑子,足有二三百斤吧。瞧瞧他们,把扁担放在肩膀上,两腿一蹬,脖子一梗,扁担就开始晃悠起来,小道上也能走得稳稳当当的。而我只能挑半担,还压得两条腿不住地颤抖。送一趟不到一里路,中间歇了好几次。王大天见我挑秧不行,不让挑了,让我专门负责打秧苗,就是把送来的秧苗一把把扔到田里,均匀地分布开来,便于插栽。这样的活儿,虽然不是比腿劲儿,却是比手劲儿。一块稻田的四周倒不成问题,而扔到稻田中间可就不容易了。扔了一会儿,右手就酸起来,但我不能停下来,继续扔。扔不到的地方,就采取挑鸭棚的方式——先把秧苗扔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然后下田,再把秧苗往中间扔,等于是重复作业。

看到其他人站在埂上就能把秧苗打在田里,撒得又快又均匀,王大天的脸色凝重了,刘有仁的脸色也难看了,其他光棍汉们则嬉笑怒骂开了:心亮,我们替你挑秧,我们认了,但你连打秧的活儿也赶不上步调,你不会也让我们替你打秧苗吧?

我擦了擦眼睛,气劲儿上来了,大声说:你们不必挑理,跟刘老板说说,我只要一半工钱就行了,剩下的全归你们了。

小子,这可是你说的!你也不必生气,你自己没能耐,就休怪人家说你。大家都是一个集体干活的,谁的力气都是吃饭吃出来的;同样的吃饭,我们干嘛要多干啊。

这真是哪壶不热提哪壶啊!我把手里的秧苗往脚下一摔,干脆站着不动了。

见我来了情绪,气得要哭,刘有仁走过来说:算了算了,谁干得多,谁干得少,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干自己的,不偷懒就行。

远处,王小快提着开水过来了。刘有仁又说:渴了,就喝口水,歇一歇,喝完了再干!

大家依次过去拿小碗舀桶里的开水,问水里放的是不是茶叶,怎么这时候还有新鲜的青茶?又有人认出来了,是枣树叶,难怪水里有一股青气。我坐在田埂地上,两手搭在膝盖上,懒得喝水,我不想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小快替我舀了一碗,远远地端了过来,递给我,然后也坐在我身边。我低头喝了一口枣叶茶,一股清新别致的气息扑鼻而来,甜丝丝的,润人喉咙,虽然不是很香,却比开水有些味道。枣叶泡茶,据说能凉血降火,补充维生素呢。小快笑眯眯地看了我半天,说:生气了?肯定是他们又欺负你了吧?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们力气大

我知道,他们肯定欺负你了,嫌你力气小。不要怕,你是给我家干活的,只要我不嫌弃你,谁也说不上什么。我这就告诉我爸,让他一分不少地发给你工钱。好不好?

我轻声说:谢谢。

上午的活儿最累了,下午栽秧就不累了。到时,我帮你栽,一定要让他们看看,你一点也不比他们落后。

我笑了笑,起身了。因为我看见大家都在往自己位置上走去,知道又得干活了。

5

12点光景,我们的午饭也送来了。小快挑着一桶米饭和一桶稀粥;小快妈挑两桶菜肴,一桶是南瓜炖猪腿,一桶是豆腐、豆皮、腐竹和土豆大杂烩。依然是小快妈给我们用大碗盛饭,小快为我们分菜,达到每人一大块猪腿,一大勺豆腐杂烩,菜汤和稀粥随便舀。轮到我时,小快问:心亮哥,我这样打菜,公平不公平?

我笑了笑,说:这样最公平,谁也多占不了。

小快嘴巴一撅,哼了一声,说:我看只有你最不公平,比谁都吃得多!一边说,一边给我的碗里按了两块猪腿皮。

多了,让别人看见了。我小声说。

别理他们,到一边吃去。小快朝我呶呶嘴巴。

我也不想和他们靠得太近,便在他们远远的地方坐下来,埋头啃猪腿。他们似乎也不情愿同我靠近,也不屑理我了,言谈中倒是嘀嘀咕咕的,打听刘老板是不是大家都开一样的工资,一边说一边偷瞥我,看我的反应。我不傻,知道他们的意思。想起自己出门第一天干活,就遭这样的白眼,只恨自己缺少劳动锻炼,一门心思用在读书上,却没能考上大学,落得农不农、工不工的;又联想起在老家干活时,被人小看的情景,越发自卑,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滴进碗里,又怕人看见,连忙埋下头,把饭菜塞进嘴里。

大约一点钟,我们又开始干活了。下午,刘有仁交待我们的任务,就是争取把这些打好的秧苗全部栽上。有人用眼睛朝四周一扫,估摸着有三四十亩。没有人说话,但谁都知道下午的任务并不轻松,个个绾起袖子和裤腿,准备下田痛干一场。这时,刘有仁又交待说:别急,先把下午要栽的稻田分成二十几块,每人一块,自己干自己的,干得多有奖,干得少有罚,这样公平合理,谁也找不出谁的毛病。大家都说这主意好,早就应该这样干了,便一齐张罗着分片,然后每人选中一片,自己跳下田去。

我也知道这样做最好,干多干少一目了然,多干多得,少干少得,也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便默默地走进被他们选剩下的最后一块泥田,弯腰就干。

栽秧也是手工活,比的也是心灵手巧。他们并不了解,这其实正是我的强项呢。在老家里栽稻子时,我就比一般人快。先说这秧捆,你抓一把扎好的秧捆,打开捆秧,握秧捆的左手就要伸出两只指头分出丛来,左手分得快,右手才接得快,关键是要分得均匀,不能忽大忽小,这就需要手指机灵。其次,分好了丛,右手的三个指头接住,撕开,快速点进泥里,用的也是手工的巧劲儿。这对于拿了十几年笔杆子的我来说,手指头早就炼得挥洒自如了。栽秧的最重要部分,就是行距、间距要掌握住分寸,保持得均匀。这对于读书人来说也不是难事,因为我们从小就学会了裁纸做本子,在本子上打横竖线,早已达到只用眼一瞄就能下尺子的程度。有了这个基础,就能在稻田里做到眼到手到,手随眼走,秧随手立的程度。这可是那些文盲大老粗们无法想象的事。人一旦调好情绪,进入状态,左手指头机灵的分丛,右手指机灵地点插,两条腿忙不迭地往后退,就像蜻蜓点水,嚓嚓嚓,一丛丛秧苗点进泥里,齐齐整整地站立一片;刚才还裸露着泥水的泥田,转眼青乎乎的。秧苗们也似乎为自己安了新家而高兴,迎着轻风直跳舞呢。

我一口气栽下去,老半天才直起腰来,就感觉腰背是弯的,伸也伸不直了。抬眼一瞧,那些光棍汉们正在抱冤叫屈,嫌自己的腰杆儿痛得厉害呢。看那形势,都落在我的后面了。顿时一种自豪感涌上心来,自信心也洋溢起来。但我没有惊动他们,继续埋头苦干,直到送水的小快赶过来,高兴得在田埂上跳起来,大声叫喊道:金心亮,好样的!大家快来看,金心亮栽得最多,栽得也最齐整。金心亮赢了!

光棍汉们这才把目光投到我的方向,临近的几位还爬上田埂来,要亲自察看,无不大惊失色,自叹不如。他们问道:心亮,是你一个人栽的?你有门啊,真是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道法。小看你了!

我没理他们,又埋头干了一会儿。他们看了我半天,摇摇头,议论说:还真学不了他这个样子,他生成的女人相。

小快趁着兴致,绾起裤腿下了田,踏着泥水来到我跟前,说:心亮哥,我俩比一赛。

比吧。

这一比,我那沾沾自喜的心态立即崩溃了。小快的手指比我的手指还跳得机灵,一双白腿后退得更快;嚓嚓嚓,一丛丛小秧苗随着那双巧手的点动,斜斜地歪在泥里,就像刚从泥里钻出来的一般,没过多久就远远地落下我一大截。见我露出狼狈的样子,她顽皮地笑了一下,加大了栽秧的宽度,将我的地盘越挤越越窄,从十几列,挤到七八列,再挤到三五列,我知道她是在使坏,由着她。可是,快要到头的时候,一列也没有了。

你真想把我套进葫芦里呀?我直起腰来,我可没长翅膀,飞不出去。

小快嘻嘻地笑,完成一厢后,便蹲在田埂上,等着我。突然,她尖叫一声,重新扑进田里,跳到我跟前,伸出巴掌,照我的腿肚子打了一下。我低头一看,一只蚂蟥已喝足了血,挺着一副大肚子,正在水里挣扎呢。

我说:我来捏死它。

不行,就是把它剁成两截也不行,它的生命旺着呢。小快抓起蚂蟥去了田埂,从草丛里折一枝草杆儿,顶着蚂蟥的嘴巴捅进去,往下一撸,蚂蟥整个儿翻了过来。这下子它才死定了。

小快,你可比我胆大呀。我由衷地赞叹道。

不早了,我要回去帮我妈做晚饭了,不陪你啦。小快一转身,顺着田埂小道,一溜烟儿跑了。

6

当日落西山之后,光线已变得模糊不清了。这时,我们开始走上田埂,准备结束一天的劳动。刘有仁和王大天过来检查进度,除了我的任务超额完成之外,其他人都留下了尾巴。王大天来到我面前,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刘有仁则朝我笑了笑,对大家说:干不完也没有办法,明天再说吧。先吃饭去。大家便找到一个有干净水源的地方,撩水把手和腿上的泥水洗下来,一边抽着烟一边朝村子里走去。快到王家时,大家加快了步伐,为的是抢占座位。当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王家堂屋时,还像昨天一样,两张方桌的四周全挤满了人,他们正大口啃着鸡肉、猪肉和豆腐。

见我姗姗来迟,他们也没有打招呼,只顾自己狼吞虎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朝厨房走去。忽听门外一个声音轻轻喊:金心亮,过来一下。

是小快正在一边朝我招手呢,我便走了过去。小快说:跟我走,我带你去我婶婶家,给你留着好吃的呢。

吃什么呢?我问。

肯定好吃啦。我妹妹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要吃我包的饺子。下午我正包饺子时,忽然想起来了,得用饺子犒劳犒劳你金心亮,就多包了一份。怎么样,这回肯定饿不着你了吧?

说着,就到了。两家其实相邻,只不过中间隔着一片空地。小快第一个冲进屋里喊:二婶,我把客人带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比小快妈年轻漂亮许多的中年妇女便走了出来,对着我笑。我说了一句您好,她也回了一句,但没有听懂。小快说:二婶,你瞧人家,可是刚从学校毕业回来的,斯斯文文的,栽的秧可快啦;可那些人还是欺负他,不让他上桌子吃饭,可怜死了,我都过意不去。所以

二婶点点头,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进来吧,小快给你包着饺子呢,我和小聪的,早就吃过了,就剩你的还留着呢。并对小快说:小快,你陪他吃吧,我进去刷碗了。

进了堂屋,随意打量了一眼,便知这不是个一般的农家:墙上刷着白灰,还贴着崭新的年画儿,干干净净的,就像没沾上一点儿尘土;堂屋正面放着一张长条桌,上面也让油漆涂得花花绿绿的;连坐的椅子也是上过油漆的,好看。一张干干净净的方桌正摆在侧墙边,桌上果然放着一只海碗,碗里盛满了大馅饺子,面皮薄得透明,能清楚地看见馅的成色。坐下来,咬一口,全是素肉馅的,并加了味精和香料。

小快也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问:合口吗?

何止合口,我还是第一回吃这么香的饺子呢。我一边嚼一边回答。

那你告诉我,你在家里都什么时候吃饺子呢?小快来兴致了。

一年就吃两回,一回是大年初一,一回是正月十六。平常时间,别想!

小快听得嘻嘻笑。

正埋头吃着,忽然听见卧室里面响起了口琴的声音,随着悠扬的旋律,一首《我们的家乡在橘子山下》的曲调在屋子里回荡起来:

我们的家乡在四季如春的橘子山下,

那里有看不尽的稻田,和稻田上的庄稼,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到处是黄橙橙的稻谷无边无涯;

橘子树上结满无言的果实,

秋天属于辛勤的庄户人家。

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

为了丰收,为了富裕,

为了不负青春的年华

这首歌曲是后来王小聪教会我的,成为我最喜欢的乡土歌曲之一。但它的歌词是谁填的呢?至今不得而知。不过,那美好的愿望,轻快的旋律,激情的鼓励,让人心里暖暖的,每次唱起它,都让人满怀着进取的希望,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首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停止了咀嚼,竖起耳朵听起来。

一直看着我的小快,这时笑起来:秀才,你猜是谁吹的口琴?告诉你,是我妹妹王小聪!小聪人长得可漂亮啦,从小就比我聪明一截,读书也比我读得高,人家正在县里上重点高中呢。是二叔二婶的宝贝疙瘩,刚从学校放暑假。

不要光夸别人了,你长得也不赖,人也聪明,心眼儿也好。我由衷地赞扬了一句。

真的?你说的是心里话吗?

当然是心里话。

其实,小聪真的比我漂亮,也比我灵巧。就说吹口琴吧,小聪从小就喜欢吹,早上吹,晚上吹,没有人教就学会了,吹啥啥像;我小时候也喜欢吹口琴,缠着我爸买了一只,可吹了很久还跑调。一气之下,我把口琴扔了。我特别羡慕我妹妹,她的脑子怎么就那么好使呢?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说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刚才还说,你比妹妹会包饺子呢。

嗯,这话我爱听!不过,一会儿我还是要让她来见见你,你们都是读过高中的人,说不准还真有共同语言呢。

我把最后一只饺子消灭掉,将碗往前一推,叹口气说:我怎能跟你妹妹相比?我现在只是一个背井离乡搞家庭副业的流浪汉,干着大老粗们干的活儿。你不提高中文化则罢,你一提呀,我的脸都没有地方搁了。

你刚才还说我呢,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轮到你自己,就用不上了。别自卑嘛,也许你将来还能做大官呢?

是鸡冠吧?我嘿嘿地笑。

姐,你在和谁说话呢?卧室房门被轻轻拉开了,门口正站着一个美丽俊俏的少女。那白白净净的脸蛋,那身银杏色的的确良短袖上衣,那条红色百褶短裙,那双和白色尼龙袜相搭配的浅绿色凉靯那装束、那声音、那气韵,无不赫然透出一个城中少女的高雅气质,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女孩,更不像一个农村少女。

小聪,他就是我给你提到过的金心亮,从我爸爸老家过来砍山的。人家也是高中生呢。

你好。我正襟危坐起来。

你好。你是我爸爸的故乡人,按理说,我们还应该是亲戚呢。小聪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小快的身边,落落大方地说:金心亮,你的名字,让人想起了一首古诗。

是吗?我抬起头来,兴致备增。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故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唐朝诗人王昌龄的诗。那所谓冰心,可不就是一颗亮晶晶的心吗?

把我的名字和这么深奥的典故联系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谢谢。我有些佩服这位比我学历低两年的女学生了。

大哥,听我姐说,你还在读唐诗宋词呢,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放弃,可用功啦。你是不是想当诗人呢?

啊,见笑了,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呢,高中毕业时,没有考上大学,又复读了一年,仍然没有考上,就不考了;又觉得白读了一肚子书可惜,不死心,才立志做一个文学家,像李白、苏轼那样写一手好诗、好词。

你的理想还真不小嘛,了不起、了不起。我呢,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志向。我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像我爸爸那样,做一名嫁接师。我小时候就特别崇拜我爸爸,我爸爸能在小栗子树上嫁接大板栗,能在野枣树上嫁接大枣树。过去我家门前的几棵橘子树、枣子树,全是我爸爸嫁接的,没几年就结出又甜又香的大橘子、又红又大的洋枣子,可让人眼红啦。所以,从那时我就告诉我爸爸,我长大了就跟他学嫁接。我爸爸说,等我高中毕业了,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跟他到县林科所去实习。我打算将来不仅要学习嫁接果树,还要学习嫁接蔬菜和鲜花。有时,一想起我嫁接的西红柿藤上长满甜泡泡、野玫瑰刺上开满红玫瑰,我就禁不住欢天喜地,心里可美啦。甚至,有一次我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我把墙头上的野草都嫁接上了稻子,结了稻谷,让麻雀来食,以免它们偷吃我家仓库里的粮食。这个梦正好也提醒了我,我便异想天开,把山上的松树也嫁接成果树;把马路上的梧桐也嫁接成花树,开满一簇簇的映山红;把我家门前的柿子树,都嫁接成牡丹、荷花、桂花和梅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开着,多美呀。

小聪一口气说下去,听得出来,她不仅口才好,声音也动听,语调平缓,用词文雅,比她母亲的普通话标准多了,一听就是一个知识青年;举止也落落大方、谈笑风生,是一个不认生、不胆怯的女孩。我不由得再次另眼相看了。

小快笑嘻嘻地接口说:受你的启示,我也有了。我打算把我家的猪嫁接两只羊角,省得偷猪贼惦记着它;我还打算把我家的鸡都嫁接成鹅,下鹅蛋那么大的鸡蛋

小聪撑不住哈哈大笑,使劲用手捂着嘴巴。我也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笑过了,小聪接着说道:心亮大哥,你一定作过不少诗吧,正好我也喜欢唐诗宋词,要不你抄两首让我们欣赏欣赏?

小快闻言,立即起身去了小聪的房间,拿出一支笔和几张稿纸,扔到我面前。

我?是写过一些五言七律什么的,写了就誊在日记本上,一首也记不得了。我有些难为情了。

那你就现作一首嘛。

小快伸手把稿纸铺在我面前,拧开圆珠笔,塞进我的右手里。

不写不行了。不过,现炒现卖,写一些不三不四、自我欣赏的所谓古诗,其实也难不倒我。我瞥了小聪一眼,低头凝思片刻,马上就在纸上写了四句话,然后有节奏地吟咏道:

王家有女初长(zháng)长,

小小嘴巴大眼眶;

聪明秀丽有文化,

美好理想胸中藏。

念完,小快便抓过去,惊叫道:你瞧,他的字写得这么漂亮,跟钢笔字帖上的字迹一样呃。然后递给小聪看。

小聪点点头,将诗稿重读了一遍,品了又品,道:这首诗写得真好,无疑是对一位美丽姑娘的赞美了。但不知,诗人哥哥,这是写给谁的诗呢?可否透露一下?

是一首藏头诗,每句只取一字。我有些得意地说。

小聪再看时,立即泛出满脸的红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谢谢,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写一首,请你多多指教。

小聪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把手背在背上,一会儿抿嘴巴,一会儿扬脑袋,一会儿转眼球,一会儿又点点头。小快则将我的诗稿拿过去,认真地读了,知道那藏头诗是王小聪美的意思,就把嘴巴撅起来,嘟囔道:拍马屁,诗歌都是拍马屁。什么小小嘴巴,我刚才包的那么大饺子,她两口就吞下一个,还小呢;还大眼眶呢,大眼眶就好吗?再大就是巨眼妖了。哼,美好理想女孩的理想,还不是找个好婆家,能有多大?全是马屁精!

这边,小聪也满头大汗地把诗作好了,正趴在桌子上,往纸上写。写完了,改了改,然后大声吟咏道:

金家小子有志气,

心比天高命不济;

亮起一盏夜明灯,

帅哥读书不停息。

念毕,推到我面前,道:献丑了!

我接过来,略略看了一下,也是一首藏头诗,便连声说:有文采,谢谢!看来你的诗才不浅啊,离诗人不远了。

嘿嘿,这可是在你的启发下才作出来的呀,按理说你还是我的师傅呢,要不我怎么知道藏头诗藏尾诗什么的呀?不必夸奖!

小快抢过去,慢慢默读了一遍,嘴巴撅得更高了,不服气地说:又是拍马屁!什么帅哥有志气,你们除了相互吹牛,还会什么?有本事就作一首像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样的诗来,这样的歪诗,也配叫诗?

小聪笑着说:心亮哥,你也给我姐姐作一首吧,吹吹她。不然,她都气成沼气池了,浑身上下都冒着毒气,一不心就把人熏死了。

小快抿抿嘴巴,把纸和笔扔到我面前,也不说话。我一边铺好纸,一边思索,片刻工夫就想出来了,提笔沙沙地抄在纸上,念道:

王家有女初长(zháng)长,

小小年纪火气旺;

快乐调皮不让人,

好比红娘嘴一张。

然后,我笑眯眯地把诗稿送到小快面前。小聪看了,也格儿格儿大笑。小快看后,将桌子一拍,不满地说:不行,写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们作诗,相互吹捧,就像商量好似的;而到了我这儿,又是调皮,又是不让人的,火气也旺,怎么就不是的了呢?金心亮,你偏心眼儿!

我说:因为你讨厌拍马屁呀,所以我就实话实说呗。

金心亮,你坏!你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白、白怎么你了,良心早就喂了狗!

姐,别这样说话,心亮哥是客人!小聪过来劝她。

你也坏,我也白心疼你了!

小姑娘,真生气啦?要真生气,我再重新给你作一首,字字句句全是夸你的,怎么样?我嘿嘿笑道。

小快眨巴眼睛想了想,忽然诡秘地笑了一下,说;那倒也不必。不过呢,秀才,你得告诉我,什么是红娘,红娘是谁呀?

红娘啊,就是古代一个戏剧家,叫王实甫的,写了一个剧本,叫《西厢记》。里面说,一个叫崔莺莺的小姐,要与书生张生谈恋爱,遭到了母亲的反对,丫头红娘巧嘴如簧,聪明伶俐,暗中撮合,才成就了这桩美好爱情。后来,人们就把那些给男女牵线的人,称做红娘。我卖弄地说,却不知道已落入了小快的圈套。

那么,今天晚上,如果我是红娘的话,你们俩又是谁跟谁呢?小快眼睛朝上,不动声色地说。

姐,你胡说八道!小聪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来揪住了小快的衣服,往膈肢窝里搔痒痒。小快哈哈大笑,起身就往外跑;小聪也追出去,姐妹俩在门口狠狠闹了一顿,尖叫声和告饶声响起一片。

我也跟着她们出了家门,看着她们闹。闹够了,小快说:不玩了,我要睡觉了,明儿又得早起呢。秀才,我不走了,还在二婶这里睡觉。你得赶回去,不然,怕是今天连厨房也捞不着睡呢。

我哎了一声,马上去了小快家。我的同伙们果然都睡下了。于是,我悄悄拉开了厨房里的电灯

7

第二天凌晨,刘有仁又将我们叫醒,并特意嘱咐说:被子和衣服都要卷好、装好,一起带走。有人问:再不栽秧了吗?刘有仁说:不是不栽,换了一家。

当我们一齐聚拢在门口时,王大天从田里赶回来了,拉住刘有仁说:兄弟,你们今日不能走哇。你们再坚持一天,就能收尾了。你放心,钱不会少你们的。

刘有仁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老王,是我老丈夫那个村子的,一个亲戚非让我们给他家干,一亩都涨到四十五了。我也是没办法。

我也给你们涨到四十五。王大天说。

王哥,你说晚了,都给人家答应了,今天是非去不可的。都给你干了一天了,剩下的,还是你们自己想办法干吧。又对我们说:你们都走啊,别再磨蹭了。

王大天见事已至此,又改口说:刘老板,要不你给我留几个人吧,少留几个也行啊。就算大哥求你们这些老乡好吗?看在老的面上行不行?关键是季节不等人啊!

刘有仁的脸色也很难看,想了半天,朝我们注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那就把心亮一个人留下来吧。对不起王哥,其他人绝对不行。

王大天捶了一下自己的腰,蹲在地上光叹气。我知道他们都嫌弃我,脸一下子就红起来,赶忙把头低下来。小快拉住她爸说:爸爸,你就让心亮干吧,他栽秧可快啦。一会儿,我们全家都上阵,连小聪和二婶,我也让她们下田,坚持几天,肯定能拿得下来的,不耽误事的。

王大天狠狠地抽着烟,说:这刘有仁,太不够意思了,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我算看透他了!

爸爸,也许人家的活儿真比我们的急呢?

急什么?我都听说了,那刘有仁昨夜赌输了钱,不是小数目,人家就让他带人去干活,以工抵赌,他敢不去吗?这小子,就是我说的,成不了气候的!

心亮哥,我带你干活去。小快又冲我笑,你可要感谢我,要不然,没有一个人要你呢,看你的脸皮往哪里搁!嘻嘻。

我的脑袋更无地自容了。

此后的几天,我一直和王家人一起栽秧,担当小短工的角色。这时,我才知道这些稻田是他们两家合在一起的,因为老二王大地在县里工作,只有妻子和女儿两人的田地;又因为他不经常回来,便交给哥哥王大天帮忙耕种,总共就是五个人的田了。在这几天里,我们一共六口人起早摸黑地下地干活,只有小快妈和小聪中途回去做饭、送饭,还送水。大约又干了四五天,当我们的腰累得直不起来时,王家的农活才彻底收了尾。恰巧这时,刘有仁也来了信,他们那边帮工的稻田也栽完了,让我准备和他们一起上山。

临行时,小快问我:心亮哥,在我家干活,累不累?

嗯,不累。我违心地说。

傻子才不累呢!我知道你累,我爸爸说了,等我家稻谷卖完了,专门拨出一百块钱,单独送给你,或者给你买一套牛仔服,让你在山上干活好穿。好不好?

这是你的主意吧?我问。

嗯,就算是吧。小快并不否认,我告诉爸爸,你这几天干活可用功啦,一点儿都没有偷懒。

谢谢啦。我心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告诉我,等二季稻收割时,你还来不来我家帮忙呢?

那就要看刘老板的意思了,他让来,我肯定求之不得呢。

不行,不能听他的。到时你要是不来,我就到山上去请你,你可得给我面子哟。

好吧,你们家对我这么好了,我能不来吗?

就是,这还差不多!

那天早上,我们这些剃山佬在各自的东家里睡了一晚后,一大早就集合出发了。是刘有仁带队经过王家,把我带走的。刘有仁从王大天手里接过我们的工钱后,去集上买菜去了。我们只跟着刘有义上山,依然是一人扛着一只袋子,提着一只袋子。不过,我们今天的脚步再也没有来时那样轻松了,甚至连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了。因为我们的力气,真的差不多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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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树之恋

橘子树之恋

《橘子树之恋》人物刻画比较细腻,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尤其是对小人物的刻画,故事剧情十分精彩,主角性格鲜明,看后让人热血沸腾,十分推荐一看。

作者:豆浆粉就类别: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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