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莫语总是做重复的梦，梦里还是花盈盈与莫沾衣，还是那些充满了伤痛的记忆。醒来的她，总是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远处的星星眨巴眨巴眼睛，入了谁的眼，指引了谁的方向，聆听了谁的心事。
她望着远方幽幽的星空，将蓝羽捏在手里，冷冷的说：“带我去找他。”
看翠鸟眨巴眨巴眼睛，无辜懵懂的表情，莫语最后一点耐心都消失殆尽了，她板着脸警告道：“你要是不带我去见你的主人，我就把你烤了吃了，我知道你一定听得懂。”
蓝羽打了个哆嗦，飞快地闪动着翅膀，往门外飞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下去，转了一圈，仿佛在等着莫语跟上去一样。
“果然如此。”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她说出了这四个字，眼中冷芒闪过，一道幽光凝结如寒冰，深邃如无底的黑洞。
蓝羽无端感到一股寒意，狐疑地望着莫沾衣，却见她温柔浅笑的模样，觉抖了抖额头的红毛。继续往前飞。高亢地叫了两声，乖乖带路。
因为已经夜深，莫语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只是偶尔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一会儿便归于沉寂，只听见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终是到了竹园，还是那张掉了漆的陈旧大门手指扣上铜环，无人开门，却响起了和上次一样的琴音。
蓝羽这次只轻声叫唤了两声，径自飞了进去。莫语也推开门，走进了竹林，看见林中树下抚琴的男子，依然温文儒雅，眉间朱砂艳丽，让人心惊的凌厉，下一秒，却因为主人面容的温和，而不复最初的烈性，仿佛有人随意轻轻一点，平淡无奇的很。
意料之中的脚步声传来，香炉里烟雾缭绕，迷蒙了他的神情。公子越动作不变，唇角上扬的弧度却越发地深了。
莫语看不见他的笑意，只是戒备地望着正在焚香奏乐的他，待一曲终了，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公子越依然一脸坦然，没有一点局促与被拆穿的尴尬，香气徐徐上升，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渲染开来，缠绕在她和他的鼻尖，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的脸蛋，觉得有些口干，喉结随之而动，无端多了几分暧昧。
莫语发觉自己就快凑到公子越的脸上，赶紧退后一步，瞪了他一眼，才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何会让她日日陷入她人的梦魇中，不得安眠？
公子越不急着回答，反而继续奏响了玉笙寒，琴声浑厚如水滴落在玉盘上的声音，意蕴深沉如高山流水，万物也仿佛为之心醉，醉在一片山青水绿的美景之中。而莫语没有醉，公子越亦没有。
“三年前，有人将玉笙寒和一首古曲的残谱交给我，说有一天华国的三公主会找到我，让我为她弹一个月的琴。”
夜风越来越冷，吹起他额前一缕刘海，他偏了偏头，指尖一转，左手按弦，右手中指轻挑，一扫琴音中的温润之声，气势开阖有致，仿佛一道阳光，刺破乌云，穿过层层迷雾，照亮一方世界。
可是莫语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听他的语气，华国公主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去找他为她抚琴？
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莫沾衣，微微一笑，如云飘渺，接着说道：“当你醒来的第一天我便一直在等你，等了半个多月都未等到。我便用幻阵困住穆潇的影卫玄，想去找你，不料见到你在林中跳舞，举手投足，高贵圣洁，令众生倾倒。公子越半生仃伶，身不由己，却不想能得见公主倾城一舞，此生无憾。”
被人如此夸赞自己的舞姿，淡然如莫语也忍不住红了脸颊，却不知那一抹嫣红落在某人的眼中，一生不忘。
她想起跳请神舞那次，确实是察觉到了林中有人，没想到竟是公子越。
公子越自是看到她眼中的谴责，小人吗？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微微一笑，手无声地放下，举手投足都优雅地如同一幅画：“用鸟儿引公主前来。实是无奈之举，为了完成与故人的约定，不得不委屈公主了。”说完，公子越也不再弹琴，而是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看向了她，眼中是令人惊心的执着。
“蓝羽，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蓝羽。”
公子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微笑：“很贴切的名字。”
莫语却高昂着头，冷哼一声，目光转到古琴“玉笙寒”的身上，明明只是一曲残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为什么会有那么神奇的能力，能让她恢复属于莫沾衣的记忆？
“你说是有人特地让你为我弹琴，那你可知那个人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他摇了摇头，略带歉疚地说：“我并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个女子，拥有非凡的能力。”
莫语不过十四岁，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站在公子越的面前，身高还不到他的胸前。她愤愤地撇撇嘴，掂了掂脚尖，让自己看上去高一点更有气势一点，才一脸不屑地说：“不知道！不知道你会冒着被穆潇发现的危险非要弹琴给我听，还用计引我前来？私通后妃，可是死罪！”语气中已经是不悦的质疑。
公子越好笑地看着她的小动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低了头，与她的目光对视，坦然澄明，解释道：“我答应她定会为你弹奏一个月的琴曲，她作为回报，也答应会为我做三件事，了我平生心愿。我们各取所需，不过我对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清楚。”
几片竹叶飘落，在他的身前翩跶，更深露重，露湿了莫语的肩头。他伸手为她拂去衣上落叶，莞尔一笑，却没有说话。
心，跳得快了几分。
她知道公子越并没有骗她，他说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
正所谓上善若水任方圆，流水潺潺，茵茵落花，高山耸立，松柏长青，一个拥有兰芝仙草气质的男子是不屑说谎的。
可是她该怎么办？像那个神秘人说的那样，听一个月的琴吗？可是，她是莫语啊，真的要恢复跟莫沾衣有关的记忆吗？那种夜夜困于梦魇，为记忆所累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想到这，她冷着一张脸，转身便走。
才刚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公子越如流水一般好听的声音，质问道：“公主在害怕什么？”
她的背影一顿，本能地摇摇头，她才没有害怕。忽然她想起一事，飞快地转过头，眼如猎鹰一样锐利：“你知道那琴能让我恢复记忆？”
公子越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女子并未告诉我琴声的作用，只是宫中都知道公主因为服用醉流年而失忆，所以我也只是猜测。“
莫语依然狠狠地瞪着他，审视的目光像是在逼问犯人一般，严厉而愤怒。
公子越仿佛心口被堵住了一样，他偏过头，问：“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语气里的笃定很容易激起了莫语的斗志，她眨了眨眼，一脸坦然地问：“赌什么？”
“穆潇的真心。”
莫语脸色一白，仓皇地退了两步，仰着头，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扫视着公子越，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公子越亦一脸执着，坦然迎着她的目光，一丝一毫都不肯退让，言辞咄咄逼人：“公主不敢吗？”
穆潇的真心，一直以来，困扰她的便是他的真心，她不是真正的莫沾衣，所以对于他的情谊，不敢接受不忍辜负，每一次拒绝都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如果……
咬了咬下唇，琥珀色的双眼里燃烧着火一样的绝然：“好，我赌。”
香炉的香已经燃尽，公子越看着琴尾的梦昙花，凤目流转，凝聚成风花雪月里最纯白的那一片六翼雪花。想起莫语离去时清冷凌然的双瞳，这一切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