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只隔了很短时间不见。安东平却产生了一丝悲伤的怀念之情。
此刻，草坪上已经有许多身影。粗略观察，起码有几百人。眼前的人们穿着造型各异的服装，而非安东平心中认为的那种——统一的病号制服。这时他才想起，他和黑鸭子也身着便装。似乎固城中并没一般康复机构那些繁琐的规矩。
同时也发现。除了黄皮肤的中国人，这里还混杂着许多其它肤色人种。
仅仅是扫过一眼，他就已经感受到面前这些人与正常人的不同。——一丝不挂在草坪上游泳的；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倒着看人的；像蛤蟆一样在地上蹦蹦跳跳的；一身艺伎装扮浓妆艳抹唱着曲子的……
他本以为能找到的那个‘耶稣’的身影没有出现，似乎并不在这里。
站在他身旁的黑鸭子突然小声开口，话里混杂着一丝不经意的哀伤。
“固城里必须遵守的规矩并不多，参加院长的活动就是其中之一。只要是活着的男性就必须参加。对了，你不用想逃跑之类的打算，这里的草坪和天空都是假的，我们还在封闭的建筑内……”
“假的？”
“奇怪吗，我当初也很奇怪。不过你还是尽快把你那些常识忘记吧。在这里，奇怪才是正常。正常只会让你被排斥。”
黑鸭子念叨着意味深长的话。
他们二人到达以后，又陆陆续续从四周墙壁裂口走出不少人。本来特别宽广空旷的草坪，已是显得有些拥挤。
雄浑的音乐声突然从四周墙壁处响起，就像百老汇大剧场中展开的交响乐表演。
人群几乎同时抬起头，就连那些正深深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人都不例外。单纯好奇心驱使，安东平也跟着抬头看向天空。
就在高高的天上，一个黑点正凭空降落。
是一个人。
与其说是降落，不如说是‘降临’。因为那人影就像是站在透明的电梯里，一动不动缓缓地在半空中匀速下降。
“院长来了。”
无视黑鸭子的话，安东平几乎惊讶得吞下舌头。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不可思议’之类词语形容那么简单。
没有翅膀的人类以无视物理法则的姿态从天而降，没有降落伞，没有牵引设备。无视重力，无视自由落体运动。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只能是——神迹。
当他稳稳地踏在草地上，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
院长看上去是一个老头。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子的老头。身高足足有两米以上，脸上布满皱纹。却有如同健美选手一般的壮年体格。背心外的裸露部分肌肉虬扎，满溢的力量感仿佛快要流出来。
大概轻轻一挥手就能打死自己。
安东平有这种感觉。
这时候，黑鸭子靠近安东平的耳朵，低声耳语：“等一会活动就要开始了，不过院长说什么，你都要照做。”
“什么都要照做？不可以不参加？”
安东平从小就不适应迎合别人，更不擅长体育和文艺活动。每次遇到联欢会或者节日之类的场合，都是落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突然让他参加活动，他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当他说到‘不参加’几个字的时候，黑鸭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不行。如果让你参加。你必须参加，而且一定要认真。活动要开始了，记住我说的话。”说完黑鸭子退到一旁。
“啪——啪——啪——”
拍手声如同带着魔力，将所有的杂音全部吞没。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被消音。
“今天的活动、我想想……嗯、嗯、嗯，就决定是唱歌吧。从你开始。”
院长伸手指了一个人，是那个之前一直蹲在地上学蛤蟆跳的胖子。被点名的同时，他的大眼珠瞪得几乎凸出眼眶。
“呱~呱呱~~~~~”像春天田地里的青蛙一样叫起来。
刚叫了几声，也不见动作就看到院长出现在他面前，粗壮的右手雷电般探出。宽大的手掌张开，一下抓住他整张脸。看似毫不费力便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拎上半空。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突然变得暴怒。褶子都堆在一起。
身旁的人群不自觉向后缩出几步，让出一块空地。
紧接着只见院长揪住他的胖脸，一下一下往草地上砸去。远远看，胖子头下脚上，就像一个飘在天上、被一下一下向下拽的巨大氢气球。
“我最讨厌听虫子叫，尤其是蜗牛。你这该死的蜗牛，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死吧、死吧、死吧！！！”
院长边说边加大力量。眼见已经在平整的草坪上砸出一个几尺深的圆坑。鲜血混着鼻涕搅成一滩，粘在被压倒的草叶上。
“呱、呱呱呱呱……”
断断续续的急促叫声像是哭号，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音。
又砸了足足几十下，院长把胖子径自扔到一旁。只见那胖子直挺挺地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头顶上污血混着泥巴。不知是死是活。
院长转过头，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眼神一个个扫过众人。
安东平手脚发冷，感觉地面似在旋转，根本站不稳。
他从小就不会唱歌，与其说是五音不全倒不如说一窍不通，就如同被凿出千疮百孔的漏电风箱，只要响起就让人止不住头疼。
因为不会唱歌的关系从小时候起安东平就经常成为家里人的嘲笑对象。刚看了胖子的下场，他只觉得后背似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冷风盘旋。
千万不要点到自己！！！
他这么祈祷着。向心中不知何名的神明。
院长的目光逐渐接近安东平所在的方向。在眼神交接的那一刻，安东平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四处游离。
快离开、快离开——尽管自己看不到，他还是能感觉到院长的目光正在他身上徘徊，他只好用类似小孩诅咒画圈那种靠意念的方法减缓心中的紧张感。
“就是你，你来唱下一首。”
听到声音安东平松出一口气，院长似乎已经选定目标。他正准备看看那个倒霉的人是谁，却发现身旁众人的目光不知何时都已聚集在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