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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他也一贯如此,自带的玉壶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晶莹剔透,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玉。玉杯里盛着琥珀色的茶,还氤氤地飘着热气。
他转过头来,语气淡然而优雅:“你找我?”
我想起凡间有一句话,叫“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大概,说的就是我眼前这样的人吧。
原本打算好说的话,也在那被月光晕染的温柔注视下,变得模糊起来。我晃过神来,在脑中仔细地搜寻起来,终究是自己不愿说那样的话,忘了也就忘了罢。
清和无论走到哪儿,都喜欢自带茶水,原本他腰间的玉壶上只扣着一个玉杯。而如今,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玉杯,一个放在他的面前,一个,在我的面前。
他给我斟满,随口道:“今夜的月色很好。”
我扯了扯嘴,勉强笑了一下。你看啊,我现在和清和已经没有话可说了。他真的是不开心啊。
阴司历来没有阳光,每每抬起头,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也有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很多星子,一闪一闪,成片连绵,像九重天上的银河一般。
所以,阴司只有月光。与其说在望月台看月亮,倒不如说看画。这月亮就像画一样,永远在一个位置,永远不偏不倚,永远光如弱水。
阴司的月色,永远一尘不变,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
原本那些刻意忘了的话,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叫嚣,似乎不说出来就誓不罢休。
“清和,梵音的掌命薄是被你拿走的么?”那些话我终是没能说出口,择了一个折中的问。
“梵音?”清和语气淡然,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经过他好听的声音浸染,这两个冰冷而遥远的两个字,突然变得有了温度。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执杯,才发现常年饮茶的清和,今日喝的竟然是酒。这酒不似寻常的酒,味道很淡,也很冰冷,却异常的苦。
“近来总是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记性又不太好,总觉得忘了什么。”我答。
他说:“有时候记得,反而不好。你看那奈何桥的人,哪一个不是喝尽孟婆汤才入轮回。人这一辈子已经很苦了,鬼的一辈子也很苦,记得不记得,什么才是真的重要,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清和的为人,一如他的名字一般,清和不争。我道:“那对于师父呢,你也能做到过眼云烟么?”
从前在他面前,我很忌讳师父的名讳,更不会主动提及。可我也明白,师父是我和他之前无形的障碍。这障碍不因师父是我的师父,不管是谁,都不过是一个代号,都是一个障碍。
清和放下玉杯的手顿了,他垂着眼,目光似乎注视着杯中正浮着的几根茶叶。本就很长的睫毛经过月光的拉长,现下近乎覆盖了半个脸。是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是我头一次挑战清和的底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我是希望他开心的。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清和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我想我同他此后,再无可能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微微有些轻松。
沉默良久之后,他说:“我突然说要同你成婚,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一怔,抬起头望着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又十分关切的眼神,突然觉得清和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清冷和不易亲近。
“望月台的月亮很好,精致也是阴司里难得见的,我以为……你会喜欢。”如今的他变得不像他,这样投其所好的讨好,竟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很喜欢。”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即便是在诛心地狱,我也喜欢。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
下望月台的时候,我看见孟女一个人朝着这边来。她颇有些着急地问我是否看见风狸。
她这么一问,我也突然觉得,我似乎很多日未曾见过他了。
“寻他何事?”问话的是清和。
孟女叹了一口气:“婆婆的那口锅又不好使了,我估摸着应该是又漏了水。阴司这两天就要下雨了,怕到时候煮不了汤。这不,听婆婆说,原来都是风狸帮着修,说补锅的紫英只有他知道。”
“不巧,我也知道。”清和道。
孟女目光一亮:“还劳烦清和长史告知。”
“无妨,我正好也无事,陪你们走一道。”
孟女是个活泼的性子,人长得也十分好看。但婆婆总是训她,让她做事稳重些,对待那些不听话的鬼凶些。时日久了,孟女就练就了一副双面孔。
对着那些鬼便十分冷漠,可转眼交班,冲着我就蹦跳着过来了。
一路上因了她,倒是欢笑很多。
我竟想不到,只是一个喝汤的时间,也能有这么些有意思的事。便是连一向淡漠的清和,也偶有低头轻笑的时候。
清和说的地方,其实是阴山。
说起阴山,倒让我想起很多同风狸的事来。
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了,风狸才刚刚来掌渡司,全然一副青涩而年轻的样子。
看起来,应该是很早就过世了。
人这一辈子,包括鬼生在内,死时多大,就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时刻。此后的鬼生,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阴山,是我同风狸单独出行任务时的第一个地方。
那时的风狸才任掌渡不过几日,还属于新鬼,鬼力不足,让颇有些妖法的鬼魂逃跑了。照理说,渡魂,向来都是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即便是凡间叱咤风云的将军,亦或是千古一帝,皆要循着规矩,安分守己过河。而风狸遇上的那位,确实有些不同。
那些年,天庭有些波动,很多仙人下界渡劫。有些仙人渡过了,就重升天庭,更上一层。而有些没有渡过,便在人间做起了野仙来。
要说起野仙的历史,倒也长远,不过这个不做累述。简而言之,那些没有渡劫成功的仙人自然是失去了仙人的资格,无法飞升,可也不算法力尽失,为了生存便教那些道士或者信天神之人修仙。
而这修仙之人,虽无仙籍,但终究是同凡人不同,还是有些法力的。后来天庭开始重视起来,派了天将下凡捉了那些个野仙回去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