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泾渭分明。
但俗与雅的鉴赏，却有着共通之处。
何谓俗？何谓雅？
其实很难真个分辩清楚。
方不器就觉得自己啃玉米棒的姿态俗到了极致，却也雅到了极致。
但在旁人看来，三人一猫中，王爷憨态可掬，叶开吃态优雅，扛刀客风范尽显，唯有方不器一人，似猪八戒吃人参果，坏了气氛。
所幸此处并无第四人，方不器亦不拘泥，连续三个玉米棒下肚后，用手抹了抹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刀破长空’严发白严公子吧？”
严发白有条不紊地吃尽玉米粒子，这才点头道：“好眼力！”
方不器抬手指了指严发白背上的墨色长刀，道：“你的大刀太过醒目。”
严发白笑了笑，道：“练刀不易，不敢离身。”
昨日在真章台上与朱熙比斗时便瞧见严发白身影的方不器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一个玉米棒便压下腹中饥饿的叶开从怀中掏出一方淡白色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目光一转，也看向了严发白。
严发白抬手握住露在肩头的刀柄，倏然将墨色大刀拔出，刀尖点地，道：“以刀会友！”
方不器面露兴奋之色，笑道：“不器不才，正想领教一下严公子的‘刀破长空’！”
严发白刀术精湛，功力深厚，修为近乎一品，虽被戏称为“千年老二”，但绝不是因为他弱，只是学宫榜首的那位太过强悍。
除去学宫大考蝉联四届榜首的那人，是非学宫千余名学子，无一人是严发白的对手，当然，不排除有隐藏实力暗怀阴谋之人。
若能与严发白一战，对方不器的收获绝对不小。
听得方不器迫不及待的应战之言，严发白面色一怔，解释道：“方公子误会了，严某今日前来是想向叶兄讨教一二。”
被告知自作多情的方不器一脸错愕，硬扯了下嘴角，笑得十分尴尬。
得严发白点名挑战的叶开英眉微皱，起身理了理长衫，道：“感谢严兄的厚爱，叶开自认不是严兄的对手，还望严兄另请高明。”
言辞谈不上高明的严发白正色道：“半年前的学宫大考，严某侥幸得遇叶兄，叶兄连接我三刀，犹有余力，却下台认输。严某自幼练刀，刀术大成以来，几乎无人能逼我使出第二刀，大考榜首那位是第一个，而叶兄是第二个！”
待在一旁准备看热闹的方不器眼露讶色，见严发白一脸认真不似满口胡话，心中大为惊奇，难不成叶开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疑似扮猪吃虎示敌以弱的叶开摇了摇头，道：“我想严兄是误会了，当日硬接严兄三招，我已是用尽全力，下台认输只是不想再丢人现眼，当不得严兄高看。”
严发白皱眉道：“难道严某没有资格让叶兄全力出手么？”
叶开忙谦道：“严兄实在是折煞叶开了！非是不愿出手，实是本事不济。”
“严某自认还有几分眼力，叶兄此言大是欺人！”
“愧领严兄谬赞，实不敢当。”
严发白定睛看了会儿叶开，手腕一抬，收起墨刀，重新扛在背上，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道：“是严某眼拙错认了，真正的强者，不止要有强大的修为，更要有一颗敢战天下的心。告辞！”
严发白抱了抱拳，没有丝毫犹疑，转身就走。
“等一下！”方不器出言喊道。
严发白转头看了眼方不器，道：“昨日我就在真章台下，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被严发白不加掩饰的言语生生刺了一下的方不器抬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叶开，也站起身来，朗声道：“一个月后，学宫大考之时，严公子会见到你口中的真正强者。”
严发白深深地看了叶开一眼，道：“拭目以待！”
话了，迈步出了庭院。
待严发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不器抬手拍了拍叶开的右肩，笑道：“我自作主张帮你应下这场比斗，你可别生气怪我啊！”
叶开眸中神采尽敛，看着方不器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方不器躬身将啃完玉米棒后一脸享受状的王爷抱起，道：“有什么可问的？该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跟我说，我又不是长舌妇，八卦你的事干嘛？先说好，熟归熟，我的性取向还是正常的，你可别乱想啊！”
叶开淡淡地笑了笑，道：“六日前，我入了一品。”
已有心理猜测的方不器面露喜色，道：“那这次学宫大考，你完全有实力向榜首的位置发起冲击！到时候，我也可以和别人吹嘘，老子的兄弟是学宫大考的榜首！想想都威风！”
叶开神色木然，道：“我需要韬光养晦。”
方不器耸了耸肩，道：“可惜了，看来挑战榜首的重任唯有交托到我的手上，唉，高处不胜寒啊……”
叶开沉默了会儿，目光远眺天边，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个死敌。”
方不器豪气冲天地说道：“我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天王老子也得靠边站！”
“他很强。”
“有多强？”
“明王也杀不死的强。”
“没事，我们二对一，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的帮手很多。”
“你的帮手也不少。”
“有谁？”
“我……还有王爷！”
“我不想拖着你一起死。”
“人固有一死，或早死或晚死，没成就圣境前，谁也别想带走老子！”
“你喝酒了么？”
“没喝。”
“那就好。”
装有玉米棒的大铁锅犹冒着缕缕热气，方不器与叶开并肩而站，前者胸前躺着一只慵懒的花猫，后者嘴角挂着一抹明快的笑意。
墙角有梅，院外无人。
……
读书不可死读，练武不可死练。
文武的道理是相通的。
习武之道，讲究一松一弛，思考尤为重要。
生搬硬套地练习，至多增长些熟练度，无法领悟到深层次的东西，练一辈子也不可能武道通玄。
方不器深明此理，趁着午后的闲暇时光，抱着王爷，向讲师们授课的地方走去。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路上想起昨日真章台上略偏帮自己的讲师冷远，心念一转，有了去听听冷远授课的想法。
想到做到，方不器一路穿阁过楼，很快便找到了冷远经常授业的讲厅。
时辰尚早，冷远还没有来，讲厅内十分宽敞，座位很多，来得较早的学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方不器的进入没有引起半点波澜，真章台上胜了个朱熙还不至于让整个学宫千余名学子尽知他名、识他人，若是将朱熙换做“刀破长空”严发白，倒是极有可能。
方不器心下也不失落，自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将酣睡正浓的王爷放置腿上，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风拂过耳畔，方不器眼帘一掀，清澈明亮的双眸瞬间捕捉到淡黄色的裙角和精致的容颜。
尤灵身旁难得没有围上一群美其名曰护花使者的苍蝇，只是静静地站在过道口边上，茕茕孑立，距离方不器不出五步之远，檀口轻启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方不器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空位，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熟睡中的王爷抱了过去，语气客套而疏远，“抱歉，这里有人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人不会抗拒欣赏美丽的事物，男女之间更易深陷泥沼。
方不器承认，单论相貌，遍数他所见过的女人，尤灵仅次于杨青青。
若纯粹以男性本能来言，身上透着一股媚气的尤灵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只是方不器见杨青青在先，又不喜尤灵的招蜂引蝶，更兼心怀大志，自然不屑于儿女情长。加上尤灵本身就是个大麻烦，方不器又是个怕麻烦的人，他可懒得应付那些精虫上脑的家伙，敬而远之是最好、也最有效的方法。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不器的冷淡婉拒并没有使得尤灵知难而退，反倒是迎难而上，莲足一移，柳腰一弯，玉手一伸将王爷抱入香怀，美臀顺势一坐，豆蔻般的五指轻轻拂过王爷额前醒目的王字花纹，笑颜一展娇媚尽显，“上次在听雨楼，灵儿便想着何时能抱一抱它，今日正好圆了心愿。”
尤灵这一落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方不器顿时觉察出数十道夹杂着嫉妒恨意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射了过来，众矢之的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最怕的就是这种麻烦。
倒不是胆小怯弱，而是十分无趣。
在方不器看来，争风吃醋这种事情就两个字，无聊！
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女人，尤其是美艳的女人，无异于洪水猛兽。
方不器左手食指隔空点了点王爷，淡然自若地看了眼尤灵，道：“如果你再不放开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它醒来时会不会抓花你的脸。”
尤灵俏脸带笑，绵里藏针道：“方公子不觉得此话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太过恶毒么？”
方不器反问道：“擅自抓拿他人之物难道就很善良？”
尤灵转移话题道：“其实，灵儿今日前来是想告知方公子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关于一个人。”
“谁？”
“蝉联四届学宫大考榜首席位之人！”
方不器瞳孔微缩，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