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日清晨，他们还未起身时，老妇就早早地起了床，用他们昨日里剩下来的半个火折子，给他们做了一顿现在难得一见的热汤面。
两人知道这大概是老妇家中最后的粮食了，也没有好意思用太多，只吃了一些，就说要出去看看城里模样，让一老一幼两人用完了剩下的早饭，自己偷偷啃了些干粮，就出门去了。他们从好不容易有些烟火气的老妇家中出来，合上木门之后，面对外面的景象，仍是双双叹了一口气——里头是人间，外头却仿佛是澧都。
他们都晓得，面前的这一间间看上去门窗紧闭，毫无人烟的屋子，里头都是有人的，可是有这个“剥皮凶手”的阴影在，这座县城就不可能回复到以前的模样。
“顾大哥。”游乾道，“你说，这个剥人皮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呢？居然能在官府的追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匿犯案……”他摇摇头，“这人一定是个变态。”
顾苏说：“是不是变态倒另说，这一定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如此肆无忌惮，怕会是个麻烦的对手。”他顿了顿，又道，“我与此地官府人并不熟悉，也不能知道案子内情……但按那位婆婆给我们的信息来说，可以确定几点，一是这凶手定同你一样，有些处理尸体的本领，二就是在凶手的十五这一天，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才让他突然性情大变。第三……我认为这人应该是个男子，只有男子才会伏击杀人，剥皮做灯笼后，还有力气能攀上府衙墙头悬挂灯笼。”
听顾苏这么一分析，游乾觉得倒也多了几分道理。可是他们能想出来的，衙门一定也能想出来，更何况他们不知内情，对于调查凶案来说就少了很多有利条件。要是表兄在就好了，他想，表兄有调出档案的权力，再配合他家望月先生的聪明脑子，一定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走着走着，两人就拐进了一条小巷。他们正继续谈论着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游乾却突然眼前一亮，扯住了顾苏：“顾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他的手指指着东北方向的一堵墙，白色的墙壁上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像是什么小孩子胡乱涂鸦留下的一个大大的X形。黑色的痕迹和白色的砖墙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让游乾一眼就注意到了。
两人迅速上前去。
可到了面前，游乾又失望地出声：“这大概就是什么小孩子的涂鸦吧……”
那大概是用炭笔画上去的，相当粗糙的一个字迹，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是难看。
“不对。”顾苏皱眉，反驳了游乾的猜想，“这绝对不会是小孩子画上去的。”他用手触摸了一下画着图案的墙壁，用力轻轻刮了一下，摊开手掌看，发现上面有灰黑色的痕迹，“这图案最高处与你展臂一样高，若是孩子，定画不到那个地方，即使是攀了凳子，力气也不够，最上面的痕迹不可能会这么清晰。”
游乾也看到了顾苏的东西，他是何等聪明的人，一想就想出了其中的蹊跷来：“顾大哥你说的对。这痕迹还很新，最多是两天里留下的，现在全城戒严，会有哪个家长会放孩子出来涂鸦呢？这一定不是孩子留下的！若不是官府勘测后留下，那就是……”
两人异口同声：“那就是凶手了。”
顾苏又淡淡地补上一句：“你大概不知道，市面上一只炭笔要三厘银子，哪怕是比较富裕的家庭，也不会允许孩子拿炭笔出来胡乱涂画。而且炭笔多用于书画甚至是做些伞或者灯笼……如果这不是官府画的，那就一定只能是，凶手在预告。”
“预告他要，杀了这家的人。”
游乾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结结巴巴道：“那，那可怎么办？我们要去报告官府吗？还是直接同这家人说一说，让他们注意一些？”
“此事暂时不宜告诉官府。”顾苏摇摇头，沉思道，“我们两个是外来人，若是直接这么同官府说，怕是会被官府怀疑上，到时更没了找出真凶的办法……那就只能先告诫一下这家人，他们可能有麻烦吧。没办法了，尽人事，知天命。”
于是他们绕了一段路，找到了那家被画了X字图案的人家的前门。
游乾拍了拍门，喊道：“你好，有人在吗？我们途经此地，想借个宿。”
没人回答。
游乾不死心，又拍了一次门：“你好，请问有人能开个门吗？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借个地方歇一会脚！”
这次，过了大概半柱香功夫，终于有个老头来开了门。那个老头看到两个陌生面孔，颤颤巍巍道：“我家主人让你们进来坐坐……快些，快些进来，老汉要关门了！”
他们赶紧进了门。像他们投宿的酒肆一样，这家人待他们进了门，就迅速地关上了大门，看也不看外面有些什么东西，然后将他们领到了房子主人的面前。老汉恭敬地对坐在大堂上的中年男子道：“老爷，我将他们领回来了。”
那中年男子摆摆手，让他下去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苏和游乾，说：“你们从哪里来？难道没人同你们说临安县最近有危险吗？”他穿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阔绰的商人，手上带着一串南珠，一边同他们说话，一边转着，“我这只能留你们一个晚上，待到明日，你们就尽快出城罢！现下临安人人自危，也恕我无法招待你们了。”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游乾心急，就想说出自己的推断，却被顾苏暗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
只听顾苏道：“我们兄弟二人来自宣州府，家父是生意人，现要往京城寻亲，感谢先生收留。不知先生贵姓？”
“我姓刘，做丝织生意。”刘老爷一开始就觉着两人是富家公子，现在看了顾苏行为举止，对他们颇有好感，“坐罢。若是往日里，我倒还是想好好同你们聊一聊，只是现在临安出了个剥人皮的怪物，也就只能作罢了。”他对顾苏道，“看你这模样，若不是我女儿已订了亲，我倒是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上茶来——”他对佣人招呼。
“实不相瞒，刘老爷，我们此次打扰，也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想让老爷您小心一些。”游乾听了那中年男子的言下之意，知道是有意想揽顾苏做女婿的意思，心下莫名有些不快，才坐定，就一时口快，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他这话一出，刘老爷颇为好奇：“哦？什么事？”
顾苏刚想阻拦这口无遮拦的小子，却已经拦不住了。
游乾说：“我们进城后就知道了这怪物杀人的案子，方才在街上闲逛，见到了您家后院外墙上，画着一个十分醒目的图案，像是用炭笔涂上去的。我同我兄弟讨论了一下，觉得那是剥皮凶手留下的杀人预警……您有一个女儿是吗？我怕这怪物，是想对您女儿出手！”
他本以为刘老爷听了他的话后，会派人去查验一番，再做种种打算，可没曾想到，这刘老爷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听到他们说这事，脸色突然一变，变得难看起来，他一挥手，将一个茶杯甩在游乾面前，怒道：“你这是什么话？竟是要诅咒我家妻女不成吗？”他掐了掐眉心，“还是说，你们这两个外乡人，想给我一个警告？不给钱就杀人吗？亏我上了好茶招待你们，你们竟然这样！”
他怒喝一声：“来啊，把两位客人由小门送出去！”
说罢，就扭身回去了，只见得几个家丁驾着两人的手，将他们从院子的后门推搡出去。
“这、这人怎么这样啊！”游乾气急，“我们好心好意提醒他，他竟然如此无理！”
顾苏却未抱怨，只是摇了摇头，说：“想来这家人，是早就知道后墙有这么一个东西的了……说不得报了官，却还被讹诈过。我本就没想过直接提醒他们，谁知你如此莽撞，只会坏事！”他瞥了游乾一眼，“我们约法三章，你应当听我的，怎么这样冲动！”
游乾这才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讪讪地摸着脑袋，同顾苏道歉：“对不起啊顾大哥……我不会这样了，你放心，放心！下回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那这家人不管，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万一那凶手夜里真的偷袭他家呢？”
顾苏道：“眼下情况如此，我们只好换个法子了。”
游乾问：“什么法子？”
“瓮中捉鳖。今晚，你我就等候在这附近，看究竟有没有怪物上门。”
果然，午夜时分，早已等候多时的两人，在刘家侧门附近见到了一个诡异的黑影。那黑影动作很快，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抱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从刘家屋檐上方窜了出来。顾苏见此人形容矫健，身手敏捷，深知这一定是个有功夫的人，神色凝重，交予游乾一柄匕首后，便一个倒挂金钩，三两下跳上了树。
那贼人眼看不好，知道可能事情败露，狠下心来，一把将身上扛着的人丢下街去，与顾苏扭打起来。顾苏趁他应接不上，反手一击，打中了贼人的右肩，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就朝贼人劈过去——但那贼人轻功极好，见顾苏如此，抽身一闪，跳到大树尖上，也来了个倒挂金钩，抓断一把树枝，狠狠地朝顾苏抽打过去！顾苏却也不是好对付的，剑光一闪，那树枝应声而断。他足尖一点，左手手肘拦住贼人的攻势，右手又是剑光闪过！
游乾不会功夫，一直躲在下头，却见那个黑影将人形的东西抛了下来，心下一急，跑出了自己藏身的地方，奋力将那东西接住——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姑娘！
他也顾不得那姑娘喷了他一脸血了，用尽全身力气将姑娘拖到安全处，看她脸色青白，浑身绵软，快没气了的样子，急的快要哭出来，他拍拍那姑娘的脸颊：“刘家姑娘！刘家姑娘！你倒是醒醒啊！”
顾苏和那贼人打斗的消息应是惊了官府了，远远的，他在房檐上头就看到一阵火光朝这边过来。那贼人大概是看到官府来人了，冷哼一声：“毛头小子，你给我等着！”，就一扭足尖，摆脱了顾苏的攻势，用轻功飞快逃走了。
顾苏也受了些上，但他顾不了这么多，纵身一跃，到了游乾旁边，看他安然无恙，便也就放下心来，帮着他将刘家姑娘平放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官府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