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走到门前，还未来得及叩门，门便自己打开了，看来是装着感应系统的装置。J向里探着身子打量了一下，纵横交错的数据线像蜘蛛的巢穴一样散乱却有规律的编织在头顶上方的半空中，大大小小的电脑像一颗颗卵一样被安放在“蜘蛛网”的每一个节点中。数以千计的显示屏都高速运转着，齐刷刷地散发着微弱地亮光，整个房间幽暗极了，但却能在这一个个发光的光点中依稀窥探出房间的大致样子。与其将这一番光景比喻成夜晚的星空，不如更像是一双双眼睛，直勾勾、亮闪闪地盯着J，盯着整个房间，盯着议会大厦的每一处角落。
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电脑运行的轰鸣声之外以及偶尔数据报错与某个任务完成的“滴滴”声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正是因为这些机器运转的声音，愈发衬托出房间的安静来。J秉着呼吸走进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了。J仰着脖子观察着头顶半空中一个一个屏幕上的数据，部分电脑与数据同步闪现的，还有一张张图片，图片的内容大都怪异，倒很像是某个地方不为人知的风俗志。J正专心致志的观察着，突然一个身影在房间最深处响起。
这声音似乎是中年大叔的声音，似乎有更老一点。J估摸着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声音表达的含糊不清，特别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后的表达能力的短暂退化一样。J没有听清楚声音的主人想表达什么内容。
“什么人？”那声音见J并未回答他，又说了一遍。
“编号JPPU1230010295MYLD。。。。”
“那是你们‘圣鸟’的编号，我们这里不存在编号。是马亚拉底·J吗？”声音继续问。
“是的。抱歉打扰到您，刚刚门外那些白衣人……中的一个，你懂得，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让我进来。”J在明处，可声音在暗处，J一边说话，一边仔仔细细扫视着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来吧，到这边来。”
话音刚落，在如同偌大的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线路下边的中央区域里，有一个圆形的区域。区域上放置着四台半人高的运行仪器，似乎是头顶半空中千千万万电脑的主体。主体电脑前坐着放置着一把带靠背的黑色皮质椅子，但从J的角度看去，椅子背对着J，却并没有什么人坐在上面。
“过来。”声音再一次响起，中央区域的皮质椅子转了过来，J这才看清，椅子里坐着一个矮小的老人，还没有椅背高，所以刚刚自己并未发现椅子里是有人的。老人的腿显然无法够到地面，就这么悬空地垂着、耷拉着，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工作服，这工作服明显是已经被改小过了，可是老人穿起来似乎还是有一点不太合身，领口处松松垮垮，露出的一个肩上披着毛质的坎肩。织坎肩所用的毛线大概有些年头了，硬到每一根毛线的曲面都成为了多边形，反射着从上空幽幽照下来的微光。巴掌大的脸上架着瓶底后的眼镜，头顶只有两鬓区域还残留着青春过的痕迹。这是一幅典型的科研人员的装扮。
等J走近了，小老头灵活地跳下椅子，伸出手一蹦一跳地迎上来：“欢迎欢迎。”J透过屏幕的反光看见了一张和蔼的满脸堆笑的脸，这与他之前坐在椅子上的老学究的形态形成了鲜明对比。老学究变成了老顽童，简直人设崩塌啊。J暗自悻悻道。
“久仰大名，我是语言学家，主要负责研究宙际语言学的流变、传播与应用。”
“怎么称呼？”
“Q博士。”
“您好，Q博士，我需要干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Q博士突然兴奋起来，“我接到上级命令，负责你的任务前的知识储备量存储工作，来来来。”Q博士一招手，接着脚底一个灵活的转身，将J带到中央区域的那几台主机前，像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给J展示：“当当当当~”末了还双手背在身后、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J的夸奖。
除了最左边的电脑显示屏被一个仪表表盘所取代之外，其余的三台电脑并与正常无异。如果说非要找出什么不同的话，这几个屏幕上不是高度飞速滚过各种信息数据，而是一个简单的信息键入的对话框，上面写着“使用账号”，它的下一行写着“密码”。一根巨大的红色指针安静地停在最左边电脑的仪表0刻度处，很显然，整套系统尚未运作，而是在待命中。似乎就是在等待着自己加入，用自己填满它们嗷嗷待哺的、冰冷的代码。
“哇……哇哦……”J也不知道值得夸奖的点在哪里，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他一边赞赏的点着头，一边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到了地球，你如何与地球人进行交流？”Q博士问道。
这突然的发问着实让J愣了片刻，自己貌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似乎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与地球人发生交流：“额……这……”
“坐吧。”Q博士突然严肃起来，他指了指四台主机前面的那张皮质的椅子，示意让J坐上去。
“与人交流是很必要的。情报工作大都可以从对方身上获取到最准确的信息。这里的‘对方’，指的不单单是任务中的直接敌人，也包括除自己之外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人。”Q博士拉开右手边工作台的第二个抽屉，从一个木制的方盒中抽出一双白色的乳胶手套，将手扬起来，颇有腔调的戴在手上，最后还用力将手套一弹，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行为，仿佛绅士在用餐之前的礼仪，又仿佛圣徒在祷告之前的斋戒沐浴一样，像一场庄严的仪式。
J听话的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博士做着这一切。这种手套自己在历史记载里看到过，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战乱中，是用来给伤员做手术时防止交叉感染的。“要动刀子吗？”
“动刀子？”博士将眼睛睁得更大了，片刻，他反应过来J指的是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对近来的医疗技术水平的发展丝毫不关心啊，就算手术，需要动刀子的，那也是你妈妈爸爸、爷爷奶奶那一辈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啊，哈哈哈哈。”
博士调整了一下手套的舒适程度，将一些皱褶的地方慢慢抹平，他拉开下面一层抽屉，取出一张薄片试图举过头顶。但博士也很快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就算J现在是坐在椅子上的，自己也无法够到J的面部——别说面部了，肩膀也只能勉勉强强的触碰到。他随即收起笑容，摇摇摆摆地走向工作室角落，推过来一个四层台阶组成的阶梯，手脚并用爬上最上面的那层。但似乎也因为很久没有运动过，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来。
“闭上眼睛。”Q博士现在可以以俯瞰的姿态对J发布施令了，他显然很满意现在的高度，从表情上看轻松了不少。
J将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顺势将头枕在椅背上方的头部靠垫上。博士按下椅子侧面的红色按钮，从两边弹出两条两指宽的尼龙绳带，带子的末端安装着金属搭扣，它们再接触的一瞬间紧紧扣在一起，将J的头部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
“这是为何？”J不解。
“等会儿会有电流带来的一些微弱的刺痛，为了防止你乱动。”
“你也太小看我了，这点痛……”J没有把话说完，但他微微扬起嘴角。
“噢？年轻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我这个老东西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博士说话间将薄片贴在J的太阳穴上，一边一个，一阵凉丝丝的感觉瞬间闪电般闪过J的头颅。薄片贴着J皮肤的一边有一根刺针，不是很长却十分尖细。J突然感觉凉意散去之后，一根针已经被插进了太阳穴里。原来那先前的凉意只是为了麻醉作用，减少受治疗的人的疼痛与恐惧。薄片的另一边用一根电线与主机联通，十分像远古时候的电击疗法。在未开化的年代，这种疗法是用来治愈“性取向识别障碍”的，毕竟那个时候，人们还固执地认为同性恋是一种奇怪而不正常的恋爱取向，归于心理疾病的范畴。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博士再一次向J确认。
还没等J点头，博士便在主机的屏幕上键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在搜索栏调出了一份压缩包，选中，点击了“确认”。一瞬间，J感觉到两根插入太阳穴的针开始发热，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穿过自己的大脑皮质。这种刺激意外地没有起到麻醉作用，却让他十分清醒。这时候最左边电脑表盘上的指针微微向右偏了两个刻度。
“感觉怎么样，还可以接受吧？”博士在一旁问道。
J不敢点头，他怕点头带来的震动会让太阳穴中刺针的位置发生偏移。他只得抬起一只手，用手势比了个“OK”的样子。博士踩在阶梯上，移动到表盘那一台主机前，将表盘前的旋钮往“加大”的方向微微转动着，一边转动一边观察着J的表情，似乎是在根据J的耐受程度来决定用多大计量的电流。他脚下的阶梯台阶的四脚分别安装着一个小滑轮，台阶的走向可以用意念控制，高度可以根据需要的高度进行自动升降折叠的调节。这使它成为了博士的得力助手，在完美解决博士由于身高会受到的一些限制之外，还成为了方便快捷的代步工具。毕竟别人的一步，博士要跨上好几步。
博士见J依旧面无表情，于是将指针直接扭向仪表正中央：“我现在在你的脑中存储的是地球上已知的5651种语言，其中4200种公认的独立语言可以被你熟练运用，一些按人口统计的常用语言，比如，汉语、英语、俄语、德语、西班牙语、日语、孟加拉语、法语等等甚至可以达到读写的程度。”
J的眉头微蹙起来，现在的疼痛感以及让他听不清博士乱七八糟、复杂深奥的话语。他甚至可以看见闭着眼皮上跳动的血液，感受到心脏收缩的幅度与频率骤然加快。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博士似乎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这声音那么不真切，软绵绵地飘在J的头顶上方，落在鼻尖上，又被轻轻弹起。一颗颗字无法连成一句有含义的话，而是如同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刷拉拉全部散落在J的意识海洋里。
“J？”
“J？”
他听到脑海上空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一声遥远，一声又很迫近。他想伸手把这声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滑溜溜的，变换着各种形态、想方设法从J的指间滑落溜走。他焦急、彷徨、无助起来，这种感觉是自己在之前的现实生活中从没有体会到的，他环顾周围，一片混沌与渺茫，空气似乎也开始流质化。
“马亚拉底·J！”一声力喝如同针尖刺破困住自己的这颗橡胶球，“砰”地一声，意识的汁水四溅。J全程都没有办法给予博士自己感受的任何手势，就这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