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夜访后宫，意图并非在跟楚云卿讨论萧映蓉二人是否罪有应得，他对深宫后妃争宠这些事情没兴趣，也并不想为谁出头。
他只是在试探楚云卿，就像白日里他曾经试探德太妃那样。
那晚在听过楚云卿的话之后，连城就多了个心眼。
第二天给德太妃请安之际，多问了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心中疑虑更深。
“母妃，近日孩儿看您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
连城自小在德太妃身边长大，比起许多自小没有母妃宠爱的皇子，他几乎是集万千宠爱为一身。
德太妃体弱多病，却将这个儿子当成至宝一般宠爱，连城也很少忤逆她，当年若不是德妃执意让他退出夺嫡，如今也轮不到连峪来当这个皇帝。
德太妃看他一眼，吹了吹茶水上浮上的沫子，神色间虽看不出太多端倪，却多少带着点敷衍的冷淡。
“皇儿多虑，近日气候多变，我这也是老毛病了。”
“母妃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连城道，“改日我让宫里的老太医来为你看看。”
“不必。”德太妃有些僵硬地拒绝了他，“我都习惯了，不需要兴师动众。倒是你，多放些心思在朝政上，好好辅助皇上才是。”
这些话放在平常，连城或许也是一笑置之，他从未当面反驳过德太妃，有时候明明心有疑虑，却还是打从心底不愿意深究。
母妃为他付出太多，常年守在深宫后院，受了多少委屈，他又怎会愿意去怀疑一个最亲密的人。
只是空穴来风必有因，生活中很多小细节是难以复制的，楚云卿的话，就像是在一记惊雷，炸醒了连城心中沉睡多时的敏锐。
“孩儿近来总是想到过去的事情，想到父皇还在时，经常亲自来监督孩儿学习。父皇惯来严厉，有一次孩儿背诗背错了，父皇罚孩儿一日不许吃饭，还是母妃偷偷送来给孩儿，结果被父皇发现，父皇大怒，说君子一诺，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未来如何能胜任天下重责。当时母妃在父皇面前跪了足足三个时辰，替孩儿求情，才让孩儿免于责罚。”
连城说到动情之处，一向沉稳不动声色的脸上，也浮上浅浅的怀念之色。
德太妃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琢磨着措辞，轻声笑道：“皇上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难免会待你严厉些。”
“母妃说得是，父皇说过的话，孩儿一直谨记在心。”
两人又随口扯了几句家常，连城便起身向她告辞，期间神情举止都与往常无异，德太妃也并未将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连城出了德太妃的寝殿，俊脸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先皇确实曾对他说过那番话，也曾不止一次嘱咐过他定心养性，切忌浮躁，让当时顽皮的连城成长不少，颇有了如今沉稳的风范。
只是当年的德太妃，却并不是一个一味溺爱儿子的慈母。
她心疼当时年幼的连城，却也深知先皇的用心良苦，绝不会私下作为违逆他的事情。
只是这些事情，外人不知道，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连城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发现母妃有异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早在德太妃劝他放弃皇位之时，两人之间的心，就已经慢慢生了间隙。
只是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朝夕相处的亲人，内里却已经换了一个人。
楚云卿见连城陷入沉思，一双幽深的黑眸，被浓重的阴影覆盖，在夜色中晦暗难辨，让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殿下此番造访，想必不是为了拿我问罪吧？”楚云卿打断他的沉思。
连城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问：“如果我问你是谁，你恐怕也不会回答吧。”
“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后妃，殿下何必对我如此执着？”
“可你知道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连城道，“就我所知，楚贵人自小体弱多病，养在深闺人未识，又怎会对那些皇家秘闻了若指掌？”
楚云卿道：“殿下为何不把这当成一种谋求生存的手段？”
“这又是何意？”
“这后宫之中，比起变幻莫测的朝廷，也是步步为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也未可知。”楚云卿眯起眼，意味深长：“这里何尝又不是战场，不见硝烟，却也满地白骨鲜血。”
连城闻言看向她的目光更为复杂：“所以昨日种种，也是你的生存手段之一？”
“那是她们应得的下场。”楚云卿嘲道，“我只是不明白，若殿下无意为她们出头，又何必抓着此事不放？”
连城唇角上扬，面上一扫阴影，又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只是想知道，我未来的搭档，是否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