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巧燕还是决定要把孩子打掉。
她已经因为这事和王宝建吵了无数架。
但他说的话一句也没进到闫巧燕脑子里。她脑海中只重复着一句话：这孩子是个错误，是个错误。
自从知道怀孕那一天，闫巧燕就开始反应了。上午才确定了结果，下午她就开始浑身不舒服，烦躁易怒，低烧恶心，到晚饭时连口味都变了。她自己都觉得这太快了，毕竟才一个月不到。心里排斥，身体就跟着排异。心里作用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新婚燕尔就喜得贵子，任谁听着都是个喜事。但闫巧燕一点没有别人当妈妈时的兴奋喜悦，她拼命跟肚子里的孩子抗争，也在跟自己较劲。
进护校培训了三年才提了干，在急诊锻炼了两年总算是考过了护师。虽然总是被支使来支使去，跟在医生后面忙得团团转，但闫巧燕却有种被需要的成就感。护士这条路虽然和她的理想相隔甚远，但她也算是磕磕碰碰走到这一步。在医生的光环下，她的位置虽然显得没那么关键，但却无比重要。闫巧燕开始喜欢这个职业，本以为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干下去，不久后将会迎来工作上的腾飞。但万万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事业上的第一道坎。医院撤编的关键时刻，这孩子只能是她的绊脚石。
不用多想，一个怀了孕的护士肯定会在医院整编中首当其冲，名列“被转业名单”的榜首。闫巧燕从小到大还从没有登过榜，没想到第一次就是这样残酷的“黑榜”。五年的军旅生涯，相较别人，她的军龄很短，但她对军队的感情却深的无法丈量。这个地方让她体会到平等。一入新兵连，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从头开始。她只要努力做得比别人好一点，就会被看到。站军姿的时候腰杆直一点，跑步出操的时候动作快一点，拉练行军的时候咬牙坚持一下，整内务的时候再细心一点。这些一点一点即使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也会被看到。
但现在她这些年努力积累的好，都被肚子里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给毁了。他的到来会让闫巧燕这些年的辛苦白费，一切将重回起点。离开军队，她以什么谋生？她只能去做护士。可哪个地方医院会愿意接受一个怀着孕大着肚子的护士！找不着工作怎么办，在家被人圈养吗？再过回曾经锅碗瓢盆，伸手要钱的日子？想到这闫巧燕心里一阵烦躁，她不敢设想下去。
“你看看，我就说这孩子不能要。这刚怀了一个月我脾气就见长，之后的九个月还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呢！到时候你能受得了？”闫巧燕千方百计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这个孩子她打定了。
“嘘！这种话可不能说，孩子会听见的。”王宝建喜当爹，心里美得很。他把闫巧燕激烈的反应当做怀孕初期激素不稳定的副作用。他并不觉得转业是多大的事，能干就干，干不了正好拉倒。不就是个护士嘛，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干总统的。成天大夜班小夜班，自己休息不好不说，也照顾不了家。老婆的工作和他们的孩子，这二者孰轻孰重在王宝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打胎？想都不要想。这个孩子他要定了！
但闫巧燕还是去了妇科的诊室。甚至去了两次。十天前她来过，医生说孩子只有30天，建议40天的时候再做。于是她又回家等了十天。这十天她甚至能感觉到孩子超强的求生欲。她忽然不恶心了，看什么都想吃，动不动就饿。酸菜牛肉面能吃一大碗，连汤都不剩。第二次去医院是个周六，医生说手术可以，但可能会疼一点，因为麻醉师周末不上班。闫巧燕怕疼，但她再也不想等了。她怕夜长梦多，再一再二不再三，下一回再背着王宝建跑出来，恐怕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闫巧燕在门口脱了裤子，慢慢的走入手术室。她光着下半身，感觉很冷。鸡皮疙瘩从大腿延伸到胳膊，她感觉头皮发麻，喉咙发紧。
这是一个有年头的医院，并不像她们医院那么干净密闭。豁大的手术室里竟然还有窗户，迎面放了三张手术椅。闫巧燕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上面有个年轻女孩正岔着腿躺着，她刚刚做完手术的样子，下身还残留着血迹。
闫巧燕也躺了上去，岔开腿，安静的等待着命运。正对着她的墙上，挂着个大相框，里面写着手术室章程。再往上是个时钟，时针刚好指在十点整。闫巧燕上身往后斜靠着，腿在两边架着，因为个子高，医生在拿什么东西干什么，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是外阴消毒，一个长钳子伸过来，接着她就感觉到冰凉的酒精棉接触到身体。医生擦得很仔细，直到反复被擦拭的部位已经变得麻木。接下来是进一步的消毒，当扩阴器进入身体的时候，闫巧燕不忍再看下去。她紧闭双眼，仰起头。护士的本能让她对手术的每一个步骤都那么熟悉，正因为如此，当这些动作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
闭上眼睛并没能缓解闫巧燕的紧张。她的知觉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这是一种深入体内的凉，让她感觉身体彻彻底底的暴露在外。她有点后悔，或许不应该固执的非今天手术。如果打了麻药就好了，不知不觉反而没这么痛苦。
闫巧燕睁开眼，她不由得一惊。她忽然感觉脱离了身体，正在空中注视着自己。对面手术室章程的玻璃相框像一个会反光的大镜子，正好照出了她岔着腿的轮廓。她在干什么！四仰八叉难看极了，一个锋利的铁家伙正在靠近她的孩子。
“等一下！”闫巧燕脸色苍白：“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我怕疼，还是想打麻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