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山看了眼在小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抹柔软。
他把刀放入刀鞘，放重脚步，走到了厨房门口：“中午吃阳春面。”
阳春面是江南小吃，北京不常有，但沈砚山的母亲是苏州人，她会做，他出国之前常吃。
他三个月前重伤，听到女孩子用蹩脚官话问他想吃什么，他随口说了句“阳春面”。
他不知道，江西人并不做这道吃食。
可是很意外的是，司露微会做。
后来他也问过了司大庄：“你妹妹很会做饭？”
“我舅公做过御厨。他没死的时候开了个小饭馆，露微天天去帮忙，他教露微的。”司大庄说。
沈砚山又问：“怎么你叫大庄，你妹妹不叫二妞？”
司大庄有问必答：“她小时候快要病死了，我娘带她去拜佛，回来说要改名，花了十文钱请先生取的大名。”
沈砚山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遗憾——若是司家太太还活着，肯定很疼女儿，司露微日子会好过很多。
司露微低垂着头，听到了他的话，就拿出面粉：“行。”
沈砚山看着她，想起她最开始对他很不错，他重伤时她精心照顾。
可最近她总是躲着沈砚山走，不跟他说话，偶然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惶惑与不安。
“你怕我？”沈砚山突然问。
司露微手里的面粉撒了一把在砧板上，手略微抖了下：“我自己家，我怕你做什么？”
沈砚山依靠着厨房门。
慢吞吞开口：“怕要不回你的卖身契......”
司露微的手停住。
她的后脊僵成了一条线。
“你这些日子一直想问，怎么不开口？”沈砚山又道。
司露微的确很想要她的卖身契。
可她又想到是五哥用那支枪换了她的命，她若是非要去讨，显得不识好歹。
她也不知道五哥为何扣着不给她。
司露微经历少，心思不知内敛，全写在脸上，像一张白纸。
“我......信任五哥。”
她以为，这样说很有诚意，也懂得感恩。
不成想，沈砚山并未体会到：“那好，我替你收着。卖身契在我手里，你就是我的人。我对自己人不下狠手，你别怕。”
司露微僵直的身体更加紧绷，如遭雷击。
她此刻才明白，五哥并不是救了她，而是买回了她。
主子从董爷变成了五哥。
司露微脸色惨白，慢慢蹲坐在地上。
她难受的时候，好像会胃疼，所以总喜欢蜷缩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她哥哥的声音：“饭还没做？露微，不做饭你干嘛呢？”
司露微艰难站起身。
她揉了几下面，越想越气，狠狠把面盆一摔，从后门冲了出去。
司大庄又惊又愤：“你又发疯！快回来，我饿了，露微，露微，小鹿！”
司露微的眼睛大而水灵，像极了鹿眼，司大庄有时候就喊她叫小鹿，只是每每都要被她狠揍一顿，平常也不敢天天挂嘴边。
她打人的时候会拼命。
沈砚山开了房门，静静看着厨房里的冷锅冷灶，表情微沉。
“出去吃。”他沉声对司大庄道，“别嚷嚷，吵得我头疼。”
司露微漫无目的走到了前街。
前途暗淡，抽走了少女最后一丝上进心，她摔锅摔盆的想：算了，还是自己逃吧，逃到哪里算哪里。
然而真逃出来，她又不知去哪里好。
南湖县是小地方，街坊邻居都是最底层的人。她从小就看着邻居家的男人打老婆孩子，又看到地痞横行，再看到小姑娘被卖到堂子，总生活在恐惧里。
她对这样的日子深恶痛绝。
她一定要逃出去。
为此，她八岁的时候，偷偷趴在私塾的后窗，跟着先生学字。
会认字，总占优势一点。
没想到，那个时候她舅公回来了。
舅公是个御厨，会做很多菜，最擅长是江西菜。
他开了个小饭馆，也认识字，收了司露微做徒弟。
可惜好景不长，舅公三年之后就病死了。
饭馆卖给了其他人，钱被司露微的爹拿走了。
司露微那时候才十一岁，已经盘算好了，等她满了十五岁，去官府拿到了名牒，就离开南湖县，去南昌府大户人家做个厨娘，如果不行，做个丫鬟也可以。
女子十五岁之后才有名牒，要去官府报备，拿到了名牒，就是官府认可的“成人”了，才可以去其他地方，否则身份不明，抓住了要下大牢。
她苦熬了这些年，不成想一切都成了泡影，如何能不伤心欲绝？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舅公从前的饭馆后门。
“露微？”突然，她听到有人叫她。
男孩子的声音有点沙哑，单薄，却很好听。
司露微抬眸。
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笑容：“风清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