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夜晚冰凉的水里，精致的脸孔在水面起伏，少年尚显单薄，肌肉线条却明朗流畅，他往下沉，透过幽蓝的水看世间万物，他向上浮，沉重的嫉妒与疯狂淹没他。
死亡，是什么感觉。
活过来的一瞬，霍休离躺在池边，眼睫密密洇满水珠，睁眼便是酸涩痛苦。
霍恩躺在一边沙发椅，一手摁着太阳穴，皱眉，闭目养神的模样，绝不肯率先开口。
水珠汇成细细水流从他身体上汩汩流走，他睁开眼，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
“明天回北京。”
很干脆的，得到回复，简短有力，“好。”
霍恩站起身，向大厅里面走整个宅子很静，夜比静默还要漆黑，像液状的墨滚滚流动。
“霍先生，这几年你有没有做过梦？”
他脚步停下来，像机械运转到一半突然卡住，牢牢地被一句话钉在原地。
“我做过，几乎每夜。”
“我永远不会忘。”
霍恩转身，手握成拳，右手的拇指食指相互摩挲，“我没有。”
他继续转身往回走，脚步不疾不徐，却拐个弯进了厨房，一杯冰水入口，喉咙里紧绷的干渴缓和，却缓和不了内心的恐惧。
没有做过梦是真，无论噩梦美梦，通通没有。
他根本没有本法入睡，翻来覆去的只有她的脸，笑的哭的怒的怨的，幸好针剂并不稀罕，顺着静脉推进去，昏迷一夜，便算休息。
整整两年。
不敢闭眼，怕梦里有她，又怕她不肯来，更怕醒来她就不见。
有很多个早晨，他在那张床上醒来，手习惯触摸身侧枕头，“笑笑”两个字喊出来，便是锥心一击。
霍恩记得那天，记得万物崩离一瞬，她还穿着那身鸦青的海棠旗袍，海棠花雪白白，足面也白生生，踩一双黑绒面的高跟鞋，边上嵌着银珍珠，手上拿黑绒面小坤包，身段纤纤，窈窈窕窕的模样，她笑着，颜色动人，“霍生，终是我对你不住。”
香港天空上飘着英国三色旗，长街上脂粉风流暗香浮动长袍马褂西装革履一派绮丽，他立在原地，看着她，明白再也抓不住她。
挚爱死去，从此，与世界分立。
他有一日翻她留下的书，牛皮纸包着的书，不知多少年头了，纸页枯黄脆生生，看得见一行清秀小字。
“紅顏枯骨，最是攝人心腸。”
她还悲悯茶花女。
霍恩把水杯放到琉璃台上，玻璃杯底磕着琉璃桌面发出清脆一声，水液晃动。
霍休离走进来，身上披一块巨大的黑色毯子，头发擦得半干，他从冰柜抽出一支酒。
玻璃冰块相撞亲吻。
“最多再给你两年，香港这边，你回来接手。”霍恩顿了顿，眼角弥漫开细碎的倦怠，“我累了。”
霍休离手指冰凉，唇角浮上冷淡的笑意，“霍先生，我可不是什么爹地妈咪的乖仔。”
但这一刻，没来由地在深夜里心悸，仿佛他会和霍恩成为同一种人。
手握世间众人奢望，却终究得不到最想要。
霍恩是死去的妻子。
他是周公子的伍夜。
得不到，却最想要。
要命的毒瘾发作，清楚看见余生饱受折磨一息尚存苟延残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