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走了。
次年，我踏入了北城一中，开始了学习新知识的旅程。也是在那里，遇见了一位终身的好友。凉格，凉格生性自由，谈吐不凡，待人又侠义心肠。我很喜欢这样的姑娘，就连她笔下的文字也肆意张扬。
初见的时候看到一个英俊潇洒男子，谈笑非常肆意。头顶上盘了一个发髻，穿着一件长袍马褂，面上貌美，一双丹凤眼，却是做男子打扮。
“这位年轻貌美的妹妹是谁?”
“吕家吕碧城。”我知晓这是位女扮男装的姐姐，这般英气，心中也有好感，便想要结识一番。
“不知道姐姐高姓芳名？”
“秋凉格。妹妹唤我凉格便是。”
一见如故。“有道是与君初相识，便如故人归，今日我两便义结金兰，以姊妹相称。”
谁知道我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旅舍，日日同塌而眠，彻谈到天亮，引以为知己。
以至于后来情同手足，亲如姐妹，经常集聚在一起，或饮酒赋诗，或对月抚琴，或下棋谈心，往来十分密切。
终于开始了在中学的学习，从前我接收到的都是从家族长辈那里的教育，或许看书，或许去问廖先生，现在学这些新式教育，既有帝国的国粹，又有西洋人的文化觉得分外有趣。
上官云津也来烦过几次我，我有次实在是不开心，凉格死劲锤了那厮一顿，致使他鼻青脸肿的回了家。
也曾听说那日廖先生手下的人把上官静雅丢到了乞丐窝，，上官家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匆匆收拾了，便远嫁给东山里的老地主，料想这一生也就蹉跎而过。
学校里都知道有一对姐妹花，长得貌美，很有才华，不过一个女生喜欢穿着男装，英气不已。还真有姑娘来找凉格。
“凉格公子，我很仰慕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当你的女伴？”
那个大概是一个督军的独生女儿，平日里见别人都是鼻孔朝天的，骄纵跋扈，没想到还有这番小女儿姿态，直叫我啧啧称奇。
彼时我们正在茶馆喝茶，凉格常以花木兰、秦良玉自喻，性豪侠，习文练武，惯穿男装。说书人的板子还敲着，故事还在讲着，满堂却寂静起来，看这一出好戏。
我暗自偷笑，凉格却落落大方，走了出来。
凉格先是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自己所作的《杞人忧》：“幽燕烽火几时收，闻道中洋战未休；膝室空怀忧国恨，谁将巾帼易兜鍪。”
以至于满堂喝彩，这小女子也满含深情的看着凉格，没有能察觉到诗中的深意。
凉格开口道：“我自幼年时，从家父学通经史，工诗词，又好剑术，善骑马，后又入学，虽双十年岁，但是却以配人，夫婿不才，正是--”
凉格话未说完，自茶馆外走进来了一个长袍男子，面如冠玉，神色飞扬，开口道：“为夫不才，正是南城王廷钧也。”
“南城王廷钧？”一时之间堂前议论纷纷，这王廷钧是个不世奇才，才三十岁已经官至正二品，兵部侍郎也。
王廷钧上来牵住了凉格的时候，深情地看着凉格。“为夫等你许久，为何不来找为夫？可叫为夫心碎也。”
小女子大哭道：“凉格公子何必如此调笑于我，不喜欢我就罢了，我也是名门淑女，断不会纠缠于你，何故要做出断袖姿态，况且王大人早有爱妻，生儿育女，羞煞人也。”
“非也非也。”一时之间堂前哄堂大笑起来，这女子竟然还不知道这就是凉格的夫君。我心里倒是有点好笑，但是听此番说来，才双十年华的凉格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这王廷钧可真不是常人，不但能够接受两个的新思想，还疼惜万分，现下看来凉格过的该是很幸福吧。
“我本女儿身，奈何君误会。”凉格接下来的盘在头上的发髻，女子魅色展现出来，那小女子看后，跺了跺脚飞奔而跑。
我也不方便打扰这对伉俪情深深雨蒙蒙的样子，只好前去告辞。
离开茶楼后，我走在北城街头，人来人往，心里却有点想念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新在何处的人来。
后来凉格听我谈及此事，大笑道，“我虽好男装，终究女子矣，若见到心中爱慕的那人，自然不用再做出硬汉形象，依靠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便欣欣然而不知所措，快乐的都要飞起来了。此之谓喜气洋洋矣。彼时凉格眼睛里都是希冀的光。
后来，还是会分开。
凉格曾经在古文课堂写过一首词给我。是因为那古文老师是个老腐儒，上课啰啰嗦嗦，还清高不已，自以为全天下只自己懂词。
“你们这学生，什么都不懂，天天说学习西方，中西结合，中体西用，却一点都不懂国粹，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腐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教训道。
台下女子都是学习了新知识的，最讨厌人说出这样话来，可是又不敢回击。
我站起身来，“夫子，我等尊敬你，是因为圣贤教会我们尊师重道，而你今日所处的言论，枉为书香门第的后人。”
“夫子枉读诗书，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奸以为直者。“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矣，其终也已。”《论语》中“女”多同于“汝”，而“子”译为学生或弟子。原文可解译则为：只有你们几个学生和小人一样难以教养，教给你们浅近的知识就不谦逊，教给你们深远的知识就埋怨。如是而已。”
我此番言论满堂喝彩。
凉格因此挥笔写下了《菩萨蛮·寄女伴》给我。
寒风料峭侵窗户，垂帘懒向回廊步。月色入高楼，相思两处愁。
无边家国事，并入双蛾翠。若遇早梅开，一枝应寄来!
我笑吟吟接了她的笔，填了一首《长相思》。
枫叶红，柿叶红，红尽江南树几丛，离人泪染浓。
山重重，水重重，水复山重恨不通，梦魂飞绕中。
念了我等写的词，一众学生奔走相告，啧啧称赞，原来不知道何时教室里里外外都有许多学生汇聚一堂，等着看如何大杀这老腐儒的威风。待我们写出来，悬挂堂前。
“噢，真好，哦，吕碧城，秋凉格，秋凉格，吕碧城。”人群欢笑呼声高涨。我和两个相视一笑。
结果使古文老师目瞪口呆，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甩开袖子走了。“算你们狠。”
我和凉格哈哈大笑奔走在风里，然后一起去小酒馆喝上一杯调制的鸡尾酒。
“我真是很喜欢你的性格，你是非常很对我胃口的一个人。碧城，可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将要去东都探访女子学校，关于新社会的发展，革命运动不能少啊。”
“改革维新已经推行不下去了，是吗?”
我回想这些日子从四处听来的消息，改革维新层层阻力，甚至关于维新变法的事情，古板的太后摄政，并不愿意，新帝登基，没有掌握大权。
“你这样去东都，你夫君呢？他也同意。”
一想到目前这一切的一切都很危险。甚至廖先生，如今在边疆抵抗外来侵略者，生死悬于一线。局势动荡，我不仅有点忧心。
“碧城，你不必担心，我夫君自然是支持我的，就连我的婆家人也支持我，生在帝国，该为救亡图存寻找一条途径，我如今觉得这旧的一切，腐朽的制度，还有那个老腐儒一样的成百上千的社会的蛀虫，正在侵蚀着帝国的一切，都应该被毁灭，否则帝国的衰亡指日可待，不见日俄战争，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封建糟粕迫害人心，我定要为妇女解放寻找一条途径。”凉格说起这件事情异常兴奋，高谈阔论使人震惊。我为世家出身，自然不敢同凉格保持一样的看法，凉格以为革命才是正道，那时我还是在贵族庇护下生长的小女子，既是佩服这样的胸襟，惺惺相惜，却始终不敢跳出牢笼。
“凉格，我只希望你保重，我是不能走的。”我有些感伤。
凉格见此哈哈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定会有相聚之时。”
那时还年轻，不懂此举分离，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凉格，你真的要走吗？”我还有些不甘心。
“是的，我走了，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铜驼已陷悲回首，汗马终惭未有功。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碧城，来日再会。希望你早日走出这束缚自由的牢笼。”
送走了凉格。我缓缓漫步于街头，乱世风云将起，帝国危机动摇，纵然是君主立宪制，可是宪法却迟迟未定，太后掌管了摄政大权，无数能人志士都只能屈居人下。
绝对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