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连滚带爬跑回仙露馆的时候，夜珩已经与白染打了照面。
只是他们这照面打的出奇的安静。他们相对而坐，一人持白子，一人执黑子，静默无声地下着棋。
我从来不知道一局棋竟也能下出战场拼杀的气氛来，然而此情此景，他们之间的博弈像是能敌上千军万马，能吞下天地山河。
为将这出战场厮杀的戏观得清楚些，我假借端茶送水之名，行近水楼台之方便。
隔着棋局，也能感受他们灵力间的较量，他们的言辞同样也显尽了锋芒。
“不管你今日寻上门来为的是谁，我都不会随你心意。”白染率先开口。
夜珩也不示弱，他淡然放下一子道，“如此，你将永远得不到一个所谓的真相。”
“不管那日发生了什么，我只清楚我现在要的是什么！”
“你应当也知道我所追求的是什么！”
“只要有我在一日，便绝不会答应此事。”白染对他毫不松口。
夜珩轻笑一声，像是信心十足，“此事的决定权可不在你这儿。”
白染最后自乱了阵脚，忿意难平，手一挥将未下完的棋局尽数扫到地上，然后便扬长而去。
我收拾残局的时候，好似有听到夜珩喃喃自语，他说，“在她面前，你永远都会输得一败涂地，可惜她从来都不知晓。”
然后又像是自嘲一般，他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化作口中长长的一叹，“而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明白白染与夜珩之间的羁绊能算得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有怨，有相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谊。
他们之间似乎打了一个死死的心结，任谁都不愿意妥协后退一步。
我想，白染还没有放弃他想知道的那个真相，不然也不会容夜珩留下小住。
夜珩倒也住的心安理得，他好像料定了白染会成全他，因为他手中攥着稳稳的筹码。
虽然我不清楚他俩都在叫个什么劲儿，但我猜这或许跟八百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有关。
关于那一役的记载甚少，我也是从建木那儿才得知，八百年前，在夜珩与先珞神未翎的订亲宴上，魔族欲攻进天庭，最后被未翎与夜珩阻拦在星河以外。
可惜天族亦是损失惨重，未翎被诛散神魄，夜珩被尘封千年。此番夜珩破除封印苏醒过来，本是九天同贺之事，实在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苦苦纠缠于白染。
直至夜珩撞见小白蛇，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令他俩别扭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竟是那条小白蛇。
近来几日小白蛇似乎能感受到馆中的火药味，它很机灵地窝在我的竹篮子里老实呆着，免得触怒了龙颜。
我怕她窝在篮子里窝久了，憋出病来，让白染知道了又要怪罪于我，便领着她到片禹的院子里晒晒太阳，吹吹风。
不想这一吹竟将夜珩给吹来了。他看起来很是清闲，闲庭信步于白染的后院之中，一会儿逗逗片禹，一会儿俯头摆弄些花草。
见到我，像是寻到一个可以解闷的人，他赶忙迎过来喊我丫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身丫鬟的派头成功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他见到我是总是轻声笑个不停。
他见我很乐呵，我却极待见他，他那副笑容实在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这日他又眉眼弯弯，隔老远便唤我，“丫头。”
我在看护小白蛇，没功夫搭理，他竟颇厚脸皮地自己寻了过来。
当他看见我篮子里的小白蛇时，一下子怔住了。我见他神色有异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来抱小白蛇，当机立断一把将篮子护在怀里，生怕被他伤了去。
夜珩神色变得很肃穆，一门心思就要来抢我手中的篮子，好在白染及时赶到，将我连人带篮整个一齐拎到他面前。
“休要伤我的人。”头一次我觉得白染身上有一圈亮晶晶的光环。
看这架势，怕是要大干一架了。我心里这厢正心有余悸地盼望着这出打戏尽快上演，那厢夜珩已施了魔爪要过来攻白染。
白染一把拂开我，匆匆应下夜珩的一击。他俩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我只顾着给白染呐喊助威，连小白蛇什么时候溜走了也不知道。
得知小白蛇不见了，他们终于停战下来。
“你怎么也不好好顾好阿旎。”夜珩盯着我的眼神怀着三分怨意。
白染这次却难得没有怪罪于我还替我说起话来，他对着夜珩，冷淡道，“阿旎是南海龙宫的人，她如今能去的也只能是那里了，你也看到了她根本就不想见你。”
“可我如今也只有她了。”夜珩突然垂了头，显得十分沮丧，“当初是我负了她，如今我只想尽全力补偿她。”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补偿，你当初辜负的又何止是她。”白染将手背到身后去，看起来不愿再与交谈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条小白蛇根本不是什么小蛇，而是南海里的玉龙神女，也就是凤鲮太子的二姐凤旎上神。
夜珩最后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仙露馆。我寻思，他应该是去寻凤旎了。
因两位上神打架，白染多少还是受了些伤。他倒也不忸怩，当下光了膀子就让我给他上药。
我见他待凤旎上神情深义重至此，不由感动的泪流满面。
原来他待一个人好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温柔含情。
可是以我做雌性动物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我怎么觉得白染像是单方面付出感情，不然为何凤旎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等夜珩来了才落荒而逃。
不想，高傲如白染竟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泪点颇低的我一下子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小小的泪珠一不留神就给和到金疮药里了。
白染没想到我会做出如此的反应，捏着我的手腕，神情有些慌张，大抵是没见过人哭，有些手忙脚乱。
又过了几日，白染的琼浆买完了，我将收集的圣水沥了沥，将将要送去给白染和药，此时竟有人破门而入。
我连忙起身一看，竟是夜珩拖着凤旎伤的不轻栽进门来。看来两人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当即撂下手中的活儿，去唤白染。
此时，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将将回到馆子里的浮离被眼前情景骇了一跳。
白染不愿再管他们的事儿，说什么也不愿再插手，好在浮离心生慈悲苦着脸将两人救起。
浮离望着重伤不醒的两人，长叹了一口气，“这两人性子也真够撅的，凤旎耗费了自己大半修为才提前唤醒了夜珩，夜珩当初不惜与天帝翻脸也要为了她拒下同珞神的亲事，明明都如此在意对方，却死活不愿拉下脸来，也是够能作的。”
我望着沉睡不醒的两个人，不禁感叹原来这世间真实的模样与你所认知的竟如此大相径庭。
我一直为先珞神与夜珩的凄美爱情所倾倒，所以在得知夜珩喜欢凤旎后，心中也曾替先珞神骂过他许多次，如今才发现很多事很多传言根本不足为信。
譬如建木说白染性子最不好与人相处，如今看来他只是不愿与别人相处罢了。
夜珩是九天西河战神，我想他应当不会有事儿，听说凤旎损了自己一半儿的修为，浮离颇有些担心便亲自去了趟南海，请来了龙太子凤鲮。
凤鲮携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来接凤旎回南海养伤去了。
我守在榻前，将这位昔日的西河战神好好端倪了一番。夜珩睡得很沉，一呼一吸的动作轻到微不可察，但他的样貌仔细看来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我垂涎欲滴地又凑近了几分。夜珩银白如霜的发丝绵延到地上，凤眼微闭，剑眉松开，比他五官平日拧巴到一起时要好看许多。
神仙都长了副越看越顺眼的模样么。
我坐在夜珩的榻前，瞧了几个时辰，竟把自己的睡意也给瞧出来了，正欲趴下去小眯片刻，白染一伸手就将我的脑袋给接住了，我转头一瞧，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完了，被他发现在我偷懒了。
“仙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想尽量保持头脑清醒。
“本君看你这几日，日子过得舒服惯了，竟也学会当本君的话为耳旁风了。”
白染抬着个吊捎眼，瞥了榻上的夜珩一眼，又来捏我头上插着的那把普通的木簪。
我心道不好，正要躲过他的手，头顶凉风一扫，缚妖簪又重新被他笈在了我的脑袋上。
